黄土 文/邹志安 我的父亲是一个极普通的农民,劳动一生,默默死去,像一把黄土。黄土长了庄稼,却并不为太多的人注意。全中国老一辈的大多数农民都是这样。 他死于肺心病、这是严重威胁劳动人民健康的疾病之一。中国农民在平时,是不大主动去医院检查身体的,即有病躺倒,还要拖磨。我父亲民国十八年遭年馑时去南山背粮,走冰溜子,回来时冻掉了十个脚指甲,并且扎下了病根。以后一直半声咳嗽,而从不看病吃药。直到死前几个月,在我强迫下才去医院作了平生第一次心电图。医生打比方说:“机器运转一生,主机已经磨损,太缺少修复和保养了!”为了挽救,吃“心脉宁”一类比较贵的药。他问:”一瓶多少钱?”听说有三元多,半天沉默不语,后来就说:“不要买药了,我不要紧。”当我不在时,就偷偷停止服药。他一定计算过:一瓶药的价值要买近二十斤盐,要让儿媳们劳动好多天。 他平生也就只知道劳动。繁重的劳动使他累弯了腰。不知创造了多少财富,自己却舍不得乱花一分钱。有一次我给了他两元零用钱让他买点好吃的,半年后他还在身上装看。在重病期间他出现了谵语,净念叨“把猪喂了没有”、“把锄头安好”、“麦黄了就快收”之类。临死时他默默流泪,留恋这个世界——他为之洒尽汗水然而仍不富裕的世界。 父亲从来无是无非,关心而弄不明白各种国家大事,可以说在精神上是贫困的。富有者被给与,贫困者被剥夺,那么他是被剥夺了:从前因为贫因而没有机会接受文化教育,后来倒是不断地接受各种政治教育,而终于都没有弄明白。但他显然没有遗憾过,因为他有劳动,因此而填补了一切缺憾。巧者劳矣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但他还有所求——祈求世事不乱,有安稳的日子。 他现在去了!黄土上劳动一生,最后回到黄土里去。黄土是博大宽容的,无论善与恶,最终收容了所有的人。 那时我跪在泥水里为他送行。我曾经想到过:他活了七十七岁,已很不易;而我们周围能活七八十岁的老人又实在太少。不是老人们不想活,也决非儿女们不孝顺,实在是因为生活水平太差、那么,尽快发展生产,改善人民生活,则是儿女们挽留老人多驻一时的最符孝道的方法了。(伤感 m.)哭也徒然,哀也无助。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 将军和领导人死了,会有无数悼文,因为他们功勋昭著,一个普通劳动者死了,我们撒下这一把黄土,并期望世人能够容纳。
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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