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医博士最近对我说,在他的一次同学聚会中,有位已经下海专做新药开发的医学博士炫耀,称搞到了一张难得的“秘方”,专治痢疾,疗效能立竿见影,在老同学们的追问下,不得不神秘兮兮地透露了药方的内容,只有三味药:大黄、巴豆、干姜。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慨系之,其实此方并不秘,它是近两千年前张仲景的经典名方:三物备急丸。只要你走进新华书店,在书架上挑出《金匮》一书,就可随手翻检得到,何秘之有?想想这位医学博士,且是专业搞药物开发的,连老祖宗的经典名方也不认得,何博之有呢?说明教育有问题,作为当年站在讲台上的教师之一的我,也应该挨板子。 十分凑巧,又得到一个消息:某省有位女青年患妇科出血,十分严重,久经医治,中、西医药俱罔效,已到了面色土黄、尪羸毕至的地步,家人惊惶无比,百般寻医觅药,总算打听到一张民间秘方:青青菜,绞汁服。家属想这是普通不过的田间野草,不妨一试,便耐心采集绞汁给病人服用了起来,不意一段时间后,奇迹出现了,患者出血明显减少,且逐步恢复到了正常经量,面色也随之红润不少,正是所谓:“草药一味,气煞名医。”或许会以为这回该是货真价实的“秘方”了吧? 我说也不算,原来,民间所说的青青菜,就是中药小蓟。按小蓟原见唐前本草《别录》,称它能“养精保血”,其后唐代名医孟诜在《食疗本草》中总结经验:“女子月候伤过,捣汁半升服之”,唐、宋医家习用,所以一点也不奇,一点也不秘。奇怪的倒是今人常以平常作奇怪,变普通为神秘,以价格的高、低来衡量药物的好、坏。在止血这个节眼上,草药青青菜远比昂贵的参、茸、燕、草的效果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而价格却只是它们零头的又一个零头,这难免不令人瞎想,药物开发者的心思也不知动到哪里去了? 我历来深感所谓家传秘制丸散膏丹,其实大抵不秘的,古书中早已写得明明白白,它们的源头往往在唐、宋。唐代《千金方》收方五千三百首,《外台秘要》收方六千余,宋代《太平圣惠方》载方一万六千余,《圣济总录》更载方近二万,真是方剂之海洋,秘方之渊薮,治病活命之指归。可惜的是金元变制,医学由擅变而萎缩,到了清代更是删繁就简,医界竟达成了“熟读汤头(医方)三百首,不会开方也会开”的共识。二万与三百之比,明眼人一望即知,多少无价之宝被随手抛弃了。 删繁就简之后做医生自然是方便了,但也容易被人钻空子,随便在唐、宋医方上拿来一个药方,吹嘘是自己祖上家传秘制的,就可以卖得大价钿,舒心地坐汽车、住别墅。所以我主张要越过元、明、清,读唐、宋医方,以清楚自己的家底,且要读原著,避免上当受骗。一千年来唐宋医方被后世不读唐宋医方的所谓专家曲解、糟蹋得已不像样子,有的甚至达到了指鹿为马的程度,如果一味再盲从下去,难保已变得越来越聪明的我们的后辈,有朝一日,不来耻笑我们今天的愚蠢和无知。 研究中医究竟与学做健身广播操不同,不能只听喊口令,一、二、三、四跟着做,依样操练下去,恕我说句扫兴的话,若如此,必然一代不如一代,而是应该各具灵思,自由驰骋,发覆前人,推陈出新,庶几让今天这个春风吹拂着的百草园地,生机勃勃,精光煜爚!
“秘方”不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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