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热
郭女,24岁。近3年来,常间歇性低热。1976年3月,感冒发热,曾服用感冒冲剂、四环素等药。其后经常自觉畏寒发热,常患扁桃体炎和关节痛。
腋下体温一般在37.4~38℃,偶尔在38℃以上。曾查血沉25mm/h,其他如白细胞和基础代谢均正常。注射卡那霉素后,热暂退,但始终呈间歇性发作。自1978年初以后,每日皆发热两次,体温在37.5℃上下。虽经治疗,未愈。1979年3月1日来诊:今晨自觉畏寒发热,体温37.4℃,身热无汗,两膝关节疼痛,面色正常,唇淡红,舌淡红润、微紫暗,苔黄夹白较腻,脉浮紧。此为太阳伤寒表实证,法宜开腠发汗、安中攘外。处方:甘草18g,杏仁15g,麻黄10g,桂枝6g。2剂。
3月3日二诊:药后微汗出,恶寒减,舌紫暗渐退,苔白滑根微黄,脉细微缓。尚有轻微发热,病仍在太阳。服麻黄汤后,发热恶寒皆减,但现身汗出,脉微缓,此营卫失和之象。法宜通阳解表,调和营卫,以桂枝汤加味。生姜60g,白薇12g,桂枝、白芍各10g,炙甘草6g,大枣10枚。3剂。
3月8日三诊:药后热退,两日来未再低热。试体温36.7℃。膝关节偶尔有短瞬疼痛,微觉头昏梦多,此外身无不适,舌脉均转正常。再少进调和营卫之剂以巩固,并嘱其注意饮食起居,避免病情反复。
7月17日随访,患者自二诊服药后低热退,至今未再复发。
按语:中医将发热归纳为外感和内伤两类。在外感热病即伤寒病中,发热为主要见证之一。如太阳病多恶寒发热;阳明病多蒸蒸发热或潮热;少阳病为往来寒热;少阴病发热则有寒化、热化之别,还有兼证及阳气渐复发热之异;厥阴病发热主要表现在阴阳胜复过程中,有正胜于邪及阳复太过发热等不同;唯太阴为至阴,所谓“两阴相合,无热可发”。上述诸发热证,虽性质各不相同,但不论高热低热,均有一定规律性,皆可按六经辨证施治。
郭女间歇性低热反复发作已3年之久,但未传经。这样长的时间,属太阳表证,似乎不好理解。实际上,后世《伤寒论》注家,对此已有阐发,认为太阳病传变与否,应凭脉证,不可拘泥计日传经之说。不过,此证虽未犯他经,却在太阳经内变化;所谓表虚表实,常可相互转化。因此,关键在于严格掌握六经及其传变规律。柯韵伯曾指出:
“麻黄八证…重在发热身疼,无汗而喘。”郭女未致肺气郁闭,故无喘证,其余麻黄汤之主证皆备,舌淡红润,苔白,为有寒象,这种舌质,再加淡黄色苔,参之舌微现紫黯,为陈寒郁滞已久之征。脉浮,病在表,紧则为寒。寒邪外束,身之阳气不得宣散,故令发热。此非阳明实热,故虽发热而不甚,虽间歇性发热而非潮热可比。寒主闭藏,使皮毛闭,故身无汗。营卫阻滞,失正常之卫外功能,故畏寒。寒邪郁于经脉之间,阳气不舒,故令骨节疼痛。本例辨证准确,抓住太阳病恶寒发热这一基本特征,灵活使用麻黄汤和桂枝汤,先后有别,分寸恰当,故使三年缠绵之疾,数日内迎刃而解。
评述:原按将郭女3年低热反复发作可用麻黄汤与桂枝汤施治的病机分析得十分到位,足见范老对《伤寒论》的研用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他无愧于善用经方之巨匠。由此案观之,麻黄汤、桂枝汤虽仲师为治太阳病经证所设,但两方亦可治类似内伤的长期低热,这全靠医家的匠心独运也。
太阴证视歧
刘男,54岁。成都某公园职工。2个月前突发目疾,视一为二,有时视物变白色。除此,全身无明显不适和既往病史。舌淡红,苔白黄微腻,稍紧密。白睛微现淡红血丝。此为寒湿之邪入侵手太阴肺经,形成视歧。法宜散寒湿,利肺气,通经脉,以麻黄汤加减。杏仁、法半夏各12g,麻黄、甘草各10g。
服6剂复视消失,视觉恢复正常。
按语:此证无明显既往史,初始仅觉劳累如感冒后之不适,主证即复视。《灵枢·大惑论》云:“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精散则视歧,视歧见两物。”
通常认为,精散多由肝肾虚损。但刘某从病情及全身情况辨析,并无肝肾两虚之征。再者,前医曾用补肝血、益肾气之中西药亦未效。故其当属邪伤手太阴肺经:
其一,《审视瑶函》曰:“目中有神膏”,此神膏实为肺阴所聚;前人或称为阴精所生之魄。即《素问·宣明五气篇》所谓“肺藏魄”;《灵枢·本神篇》云:“并而精出人者谓之魄”。张景岳注:“魄之为用,能动能作,痛痒由之而觉也”(《类经·脏象类》卷三)。
人体一些知觉与动作,皆与“魄”相关。故刘某视歧乃邪伤手太阴之精膏(即魄)所致。
其二,患者视物常现白色、白影。《医宗金鉴》曾指出:“浅绿如白肺经发”,同时,在白睛中现淡红血丝,此因寒湿由外入侵先犯肺,使治节失调,致气血阻滞于目,损及手太阴之精膏;久之遂发为视歧。另刘某苔白滑腻,兼淡黄色且紧密,标志寒湿较重,邪渐人里。寒湿入侵太阳经首当其冲,同时足太阳膀胱经之脉,起于目内眦,上额,交巅,下脑后;外邪循经上目逐渐凝聚,终于截散瞳神之精膏,以致视物分歧。故范师用太阳伤寒之主方加减以散肺金之寒湿,通经脉之凝滞而效。
前人对麻黄汤之运用,总其要不外太阳伤寒。正如柯琴所说:太阳主一身之表,主筋所生之病,为诸阳主气。太阳为开,立麻黄汤以开之,诸症悉除矣。但多年来范师在许多内伤杂病方面,用该方亦常获效。为何此例与麻黄八证无关而用麻黄汤?须从本方之配伍具体分析。麻黄,不仅为发汗之主药,且“于全身之腑脏经络,莫不透达”,故前贤赞其“开诸闭”。今用麻黄人手太阴,以逐寒搜风,开闭散瘀,透邪外出,而去病根。杏仁,可升可降,气薄味厚。《本草求真》谓其“既有发散风寒之能,复有下气除喘之力”。本例用其配麻黄,开毛窍,利气机,使久郁之寒邪得有出路。且杏仁还能通经脉,散结滞。去桂枝,不使增强发汗之力;加法半夏,取其燥脾湿,散郁结之功;使以甘草,甘平缓中,为麻杏之匡助。前人云,用药如用兵。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推之经方之应用,这个“妙”字,盖为“师其法而不泥其方”矣!
评述:治目病用麻黄汤,古今医籍恐鲜见矣,此案之珍奇不啻鳞毛凤角也。
范老对经方的精研妙用,于斯可见一斑,也足以证明,若能在中医古籍中下功夫,是可以淘出很多真金的!整理者对范老的辨治评析极为到位,名师出高徒,可喜可贺。如其他大家的门人也能用中医经典著作解读老师的医案,则传承有望矣!(《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