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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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是我很小时候就认识的伙伴,她和我性格很像,内敛起来一言不发,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外加滔滔不绝。我们相识在兴趣班。

学前兴趣班是家长最喜欢把孩子送去的地方。上小学之前,我参加了绘画班,遇见了L。初次见面,印象里的她绑着双马尾,大眼睛里带着些不安和无措,她是我的同桌。即使每周我们要一起度过整个周六,但我们却一直不熟悉彼此。她不爱说话,被老师叫起来问话会脸红,声音细细的听不清,这几乎跟我一样。但她不跟我说话,我也不理她。

直到一次课上,例行跟老师问好时,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小声地说了句老师不好。显然,我的声音还不够小,因为前排的同学已经举起了手,打着小报告,“老师!她说老师不好!”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可完了。眼看老师就要过来了,我正准备承认错误,哪知那个同学小手一挥,直直指向L,“就是她!”

我一下子傻了。L也傻了,她无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带着坏笑的同学,最后看向了老师。老师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有些严肃地问了句,“你说的?”L没有作声。我怯懦地低了低头。“老师好不好?”“好。”L小声地说,我听得出她快哭了。我内疚得要死,却没有勇气承认是我说的,只是一直埋着头,不敢跟任何人的目光相撞。

老师离开后,传来L小声的啜泣,我忍不住说了声,“对不起。”很久,抽泣声才停止。我们那天没再说一句话。

奇怪的是,事情发生后的下一个周末,L竟主动跟我说话,还分给我零食吃。我受宠若惊,下课帮她洗笔筒。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熟了起来,竟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每周的周六成了我最最盼望的日子。后来,我们终于满六岁了,终于要去上小学了。

入学的第一天,我竟然在班级里看到了L。L也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笑。自然而然,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一下课就腻在一起。尽管L需要在中途换乘,她也要和我坐同一辆公交车回家。

L和我一样,都是面对陌生人及其内向的那种人。刚上小学时我的同桌是男生,我却在与他相处整整两个星期之后才知道了他的名字,在一个月之后我们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当时课上老师提问,同学们总是争先恐后地回答老师问题,很少有冷场的时候,然而我从来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L也是如此。

很快,老师注意到了我们。老师上课专门点我回答问题,我却愣愣地站起来,然后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是一句简单的不知道。点到L,L支支吾吾地说着不是答案的答案,老师只好让我们坐下。之后老师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我似乎有点不正常,从来不回答问题,叫起来了也不说话。母亲那时还是懂我的,她知道我内向不太说话,便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是我的成绩证明了智力的正常,老师便也不再关注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了。

很快男孩子们发现了我们的弱点,恃强凌弱是所有人的普遍心理,在儿时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一下课,男生们便会追着我们,扬言要第一个抓住我们。我和L惊恐地逃窜着,却无法逃脱被逮住的命运。抓住我们,再释放我们,开始新的一场游戏。课间,就这样成为了我们最恐慌而无奈的时光。

那时,我和L是彼此的唯一。相似的性格让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其他同学见了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竟可以不细声细语,嬉笑怒骂着,和开朗的孩子一样。当然,我们只和对方亲密。

我们的关系一直很亲密,即使我们都在成长。英语课上,我还是在恐慌着祈祷老师不要点到我,而L已经可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举起手小声地回答问题了。课后,我问她怎么突然回答问题了。L笑着说是为了老师奖励的西瓜。我也笑了笑,那一刻,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现在想来也许是一种自卑感吧,毕竟在我十几年的学校生活中,我从没有一次主动发言过。那时L所做的,是我一直未敢尝试的。不过在小孩子的心里这也不算什么,我们一如既往地腻在一起,一起分享快乐与悲伤的所有事情。

但在四年级的时候,不幸发生了。我被分到了另一个班,我们分开了。分班的时候我没有去,正好生病在家。接到L的电话我也傻了,L说她哭了一天,我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只是心里有一种空虚和无力感。我一直就不善于表现自己的情感,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哭,我察觉出L的失落。

距离并没有产生美,很快L有了好朋友,而我在新的班级里还是一个人。虽然我们课下还是在一起聊天,一起玩,装作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彼此都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也许没有我在她身边,她很快就发现她也可以开朗起来,不再那么羞涩。主动发言已经成了她的家常便饭;课下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她身边,要参与原本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游戏。我越发的孤独了,因为L,我无法在新的班级快速找到好朋友,因为在我心中她应该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其他人,只能是她的替代品,成不了我心中的唯一。可我却清晰地看到我们渐行渐远,直到我做值日时她再也不等我一起回家,我知道一切不可挽回了。

四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我要转学了,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临走前一天,我和L中午还是一起吃小饭桌,然后趁着午休的时候吃五毛钱一袋的垃圾食品。L已经知道我要走了。

她说,“我希望你们的火车半路坏掉。”

“那我们不就卡在半路了吗!”我有些不满。

“我说的是火车来的时候半路坏掉。”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天下午,班主任向所有人宣布我要离开了。很多同学都哭了,弄得我手足无措。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和我关系很一般的人,竟然开始嚎啕大哭。我坐在自己座位上不知所措。后排的一个女生拍了拍我,让我去安慰那些流泪的人。她的脸上流露出对我的不满,因为我的无动于衷。我愣了愣,然后去拍了拍哭得最凶的一个女生,让她别再哭了。然后我又回到自己座位上,愣愣地发呆。我的眼眶酸了又酸,却最终没能落下泪来。

那天下午放学放得比较晚,我走的时候有两个同学要送我,我说我要去找L。可是到她的教室里的时候,L已经不在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提前走掉。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的过往是那么不真实,好像独自一人才是我那几年最真实的写照。

第二天,在火车站,是姑姑送的我们。火车缓慢开动的时候,姑姑哭了,瞬间我的眼眶就湿润了。可当时心里却有个声音提醒我:不能哭。然后我跟母亲说,“姑姑哭了。”也许因为我有些扭曲的表情,母亲看了我一看,突然对父亲说,“兰兰就喜欢看别人哭。”瞬间,我的泪水像胶住了一样,再没涌出分毫。

那时的L也许还是如我一样,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日渐的疏远让我不再相信她还是和我一样内敛和敏感。L的逐渐开朗曾被我视作我们友谊的背叛,其实她只是为了更好地融入集体罢了,这一点我很久以后才发现。但其实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我也在慢慢改变着。也许我的改变L曾看在眼里,我变得越来越刻薄,越来越觉得L想要远离我,我甚至对L的朋友说过她的不好,只是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变的只有她,是她抛弃了我。如今的我,已经和曾经的我相去甚远。改变,在暗地里悄悄酝酿着,以龟速前进,却仍能赢得一切。

后来,我再也没有联系过L,即使我现在依旧清晰地记得她家的电话号码。

每次想起她,我就会记得她在我们在一起的最后那个午后,对我说,“我希望你们的火车半路坏掉。”她一直在变,却有些我曾忽视的什么,可能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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