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时,父亲就很爱抽烟。他早起第一件事是抽烟,晚上最后一件事也是抽烟。有时他白天工作累了,晚上抽着烟就睡着了,家里的床单上全是烟烧的窟窿。有一次,甚至点着了蚊帐,差点烧了家。为此,母亲很生气,要求父亲戒烟。父亲答应得很好,但过后依旧还是抽。父亲很固执,母亲无奈地说:“看看谁厉害,能制住你,把烟给戒了,我佩服她。”
那年夏天,我临盆在即,父亲和母亲相携远道而来照顾我。一直生活于陕南的父母亲,已经习惯了秦岭山区四季分明的气候,来到济南诸多不适:语言不通、饮食不同、气候闷热。但他们努力克服着,每天就在家里整理家务,为迎接孩子的到来而忙碌着。忙碌使得父亲抽烟机会少了,只是偶尔抽一根。
孩子出生后,父母亲就每天奔波在医院与家之间。当时,父母亲也已六十多岁了,母亲眼睛还白内障,看不清东西。每天早起,他们大汗淋漓地站在蒸笼似的济南街头,操着一口陕西话对着说济南话的司机竭力说出医院的名字。等到好容易进医院和爱人交接好,医院开得很大的空调吹出的凉气,让他们瞬间如入冰窖。母亲体弱畏寒,眼睛又看不清,每天哆哆嗦嗦地摸索着照顾我与孩子。我躺在病床上,既心疼又无奈,只能默默垂泪。父亲既要照顾我与孩子,还担心母亲的身体,承受着多重压力。那些天,父亲在医院没有抽过烟。实在想烟了,他伸手摸摸烟盒,就又去忙活了。
等到晚上回家,已是夜深人静,父亲默默坐在阳台,捶捶腰,从烟盒中抽根烟放在鼻前闻闻。在熟悉的烟味中,父亲满意地结束劳碌的一天。
等到我和孩子从医院回家,爱人假期满了,父母更加忙碌了。天微微亮,父亲就起床给我做餐食。早餐时,我很喜欢父亲做的疙瘩汤。面粉搅拌均匀倒入锅中,煮得软软糯糯的絮状小疙瘩,在青菜与烧开的花生油和鸡蛋花的映衬下,晶莹洁白,入口入心。午餐时,我喜欢吃父亲做的米饭炒菜。父亲手切的土豆丝粗细均匀,油放得很合适,既不油腻也不显清淡。豆腐煎得焦黄,外焦里嫩,放上一点小葱花,很美味。父亲给瘦肉过油是一绝,把切好的肉裹上鸡蛋用盐稍腌,放入沸油中过过就捞出来,那个酥劲,天下一绝!用它炒蒜薹,就是人间美味。父亲最拿手的是做煎饼,他烙出的饼厚薄适中,不咸不淡。煎饼卷上土豆丝,是小时候的味道,也是我的最爱。每餐饭我都吃得很欢,父亲边擦汗边笑着看我。我生产的痛苦,远嫁的遗憾,对于家乡美食的眷恋,对家的想念,在父亲所做的美食中得以慰藉。
做饭间隙,父亲和母亲坐在阳台上轮流抱孩子。这孩子让外公外婆宠得不得了,躺在胳膊上就睡,放在床上就醒。父亲就惯着他,让他在他胳膊上睡。真是隔辈亲啊!那天,孩子在父亲胳膊上躺久了,我看父亲很难受,很烦躁,坐立不宁。他让孩子躺在左手上,腾出右手摸摸口袋。他摸索了半天,看看我看看孩子,又把手抽出来。手中,空空如也。坐在旁边的母亲看见了,说了一句:“想抽烟了吧?”我此时才突然想起,父亲已好多天没抽一口烟了。
看见父亲难受,母亲在旁边说“你爸看济南菜很贵,就想着把烟钱省下来,多给你买些好菜吃……”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呀,你给娃说这些弄啥呀?”他们不再说话,可是我的泪却一下子流下来了。是啊,爱人刚刚转业,部队的补贴没有拿到,新单位还没发薪水,我又刚做了剖腹产手术,家里确实经济压力不小。父亲来时带的钱,已贴补到家用里了。
晚饭时,我给父亲手里塞了一些钱让他去买烟,父亲很固执,坚决不要。他笑着说:“娃呀,戒烟既对家人身体好又能节约开支,一举两得。”我既高兴又难过,只能顺着父亲来。
父亲说戒烟就戒烟,从那天起一根烟也没摸过。想烟想得难受时,他或在阳台上走走,或抱抱娃、或做做家务,硬是把多年积习给改了。母亲高兴地嗔怪道:“还是你女儿厉害,我很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