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写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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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腊月。昨天去小商品批发市场,就看见商家摆出了琳琅满目的春联。不由得忆起父亲当年写春联的事来。

春联,在我老家又叫“门联”、“门对儿”。自古以来,大年三十贴门对儿,是过年的一场重头戏。据说,“年”是一种恶魔,怕红色,贴上鲜红夺目的门对儿,可以驱“年”,起到辟邪的效果。再者,写满诸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美好愿望的门对儿贴在门楣上,红红火火的,喜庆,觉得来年更有盼头。我老家还有一种风俗:贴了新门对儿,年内别人就不能向这家借东西,讨债的也不能进这家门了。因此,写一副好门对儿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在我那座数十户人家的村庄里,父亲是唯一的教书先生,且念过私塾,颇有书法功底,一笔字名闻遐迩。因此,写春联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父亲身上。到了腊月二十几,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年味儿也越来越浓。放寒假赋闲在家的父亲依照往年的惯例,早早地准备好文房四宝。乡亲们会陆陆续续来到我家:有胳膊下夹着红纸、手里拿着墨汁的,也有两手空空的,这由每家的经济状况而定。乡亲们还没进院子,就面带微笑,亮着嗓门,恭恭敬敬地喊道:“请问老先生在家吗?”父亲闻声而出,将乡亲们迎进屋。然后,父亲详详细细地问好所要写的春联份数,尺寸的大小,用铅笔认真做好备注,以免差错。自带纸墨的,父亲就量体裁衣,根据主人的要求将纸裁好。空手来的,纸墨自然是我家贴了。

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就颇具仪式感地腾出“堂屋心”(方言,即客厅),拉开八仙桌,一一摆好笔、墨、砚和镇纸。然后,摊开裁折好的红纸,捋起棉袄的袖子,慢慢地握笔、蘸墨,屏息,略做沉思。接下来,只见父亲提笔,悬腕,运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瞬间,红纸上要么是端正工整的楷书,要么是龙飞凤舞的行草。父亲所写的春联内容有对联书上现成的,有即兴自拟的。针对俩口子平日里爱吵架的,父亲会写“家和万事兴”之类的;针对平日里懒散的,父亲会写“勤劳人家春常在”之类的;……不一而足。

写春联,父亲哪怕累得腰酸背疼、大汗淋漓,也乐此不疲。而于我,却是件苦差事。不时地往砚里添墨,帮父亲牵纸,等等,都是我的事。乡下人作兴“满堂红”,大门对和院子门对越大越好。这样,红纸在八仙桌上就铺不下,展不开。比八仙桌高不了多少的我,只得举起双臂,将纸托平,拉直,时间久了,苦不堪言。父亲写好了的春联,我还要小心翼翼地拿到门外,在院子里摊平,晾晒。还得注意未干的墨不能淌了,春联不能被风掀了,不能被鸡犬等畜生踩了。天晴还好,若是遇上雨雪天,只得在室内生上火盆,点起煤油灯,一点一点地慢慢将春联烘干。

母亲颇有微词了。也难怪,忙年忙年,年关,家里本来就忙,浆洗,置年货,……我们都帮不上母亲的忙。母亲埋怨道:“老头子,你就不能写快一点,用墨淡一点?”父亲笑呵呵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乡亲们图的就是浓墨重彩,喜庆!”

临近大年三十,乡亲们又陆陆续续来取春联了。来时还顺手带来一些自家的土特产,譬如一篮山芋、一瓢山(芋)粉、几把粉丝、一盆新晃的米面。乡亲们满脸喜悦和感激地拿走春联,留下的是真诚和淳朴。

新年里,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父亲亲手写的春联。鲜红鲜红的春联,如同一幅幅红绶带,披在乡村的门楣上,沐浴着暖暖的阳光,以庄严而又隆重的仪式迎接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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