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蜻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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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蜻蜓,唤起了我的童年,很多有趣,也有对不住蜻蜓的历史。一晃过去多少年,再看着蜻蜓,生出很多人生的美感联想,我心柔软因为蜻蜓。

  一  在我心中,最唯美的是荷,喜欢她的别名“菡萏”,曾经写诗“一绿江南唯菡萏”,江南是水做的,荷才是江南的魂。  因荷而喜欢蜻蜓,小时候总以为写荷与蜻蜓最出色的杨万里真的有千里眼,视通万里,心游八极,将人间最唯美的画面用了14个简简单单的字就轻托而出:“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有些诗句是被老师强迫背下来的,而这两句诗则好像在一出生时就在耳畔飞着的。没有蜻蜓不知荷之美,没有荷叶怎擎得起蜻蜓。  在过去,荷花绝不开北方的水域,似乎荷成了切割南北方的绿剪。但蜻蜓还是不弃北方的夏,舞出了炎热之中的温情。  老家的菜园就在临河的一侧,用一根长杆绑一只葫芦瓢,弯腰舀水,那蜻蜓就随瓢上下,爹问我浇园累不累,我说不累,有蜻蜓作伴,半天,爹才反应过来,笑笑,给我一个白眼,无聊地走开。我觉得爹是远离诗意的,要他去坐在地埂看我的舀水,看蜻蜓随瓢水群舞。  夏日的河,连水都凝滞了,泛着点点被赤炎烧开的泡泡,而蜻蜓不怕,半空中站得久了,一个斜刺,掠过静水,点一圈微微的涟漪,在树下看着真是好,一下子觉得蜻蜓似乎是看到我注意她,才这样动情表演。想起那个有点贬义的成语“蜻蜓点水”,我觉得没有贬义,有的是诗意。曾经跟这个成语较劲,蜻蜓不点水,难道还要潜水?潜水的是鱼儿,可不是蜻蜓。还真的有鱼儿在蜻蜓点水之后,一个上窜,跃出水面,它是想和蜻蜓握手,接吻,交朋友吧?多少美妙的猜想,令我心动心悦。  我相信蜻蜓恋河也是因为绿色。我的老家农人临河的菜园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种植水芋头。入夏后,水芋头就嗖地一下子拔出绿箭一竿,刺向空中,我们都叫水芋头是北方的荷,一样的绿,一样的箭杆,一样的裙叶,而且,裙叶一样举着晨露或者是微雨,不乏捧起珍珠逗人眼球的美感。如果我远离那片水芋头,蜻蜓就缓缓靠近,似在侦探,无声地轻落在芋头叶上,还晃一晃,站稳了一动不动,或许等我拍照,小时候哪见过相机,只能做一个拍照的样子,仿佛觉得蜻蜓也认真起来,做着最美的表情和姿态,她要给我留下倩影,其实,动静皆美,只是她有着可人的一面,韩偓有诗云:“坐来迎拂波光久,岂是殷勤为蓼丛。”“蓼丛”是水草,不为水草哪为甚?我痴情以为是为我。  我的性子很急,看见蜻蜓静处缓动,我的性情似乎也迟缓下来。我读《韩非子》“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句便发笑,怎么就不知坐看蜻蜓立荷叶呢。后来查阅西门豹籍贯,知道他是山西运城人,原来那里油菜花多,大概不招惹蜻蜓……    二  我这一代人是没有系统学过《动植物学》的,有点相关知识也是夹在《农业基础知识》课本里讲的,属于“蜻蜓点水”。但并不影响我对蜻蜓的习性的发现兴趣。  古诗这样描写蜻蜓:“碧玉眼睛云母翅,轻于粉蝶瘦于蜂。”的确,那眼珠不会转动,每只眼睛却有着180度的视觉,有的紫红,有的微黄,还有的泛蓝,还有的在眼球上布满了各色的点,如晶莹的水珠,可不是玉之瑕,而是大宝石上缀着小宝石。那时,老师叮嘱我们上课要认真听讲,要“目不转睛”,我就想到了蜻蜓的玉眼亮珠。粉蝶翩翩不能停,美翅扇起的是一阵轻风,从眼前过,并不给我们欣赏的静态。蜂飞是不断画着圆圈,恋着花香,感觉就是太势利。它的舞姿只给各色的花,对绿似乎不搭理,能够满怀热情地痴恋绿色的就是蜻蜓。我找到了我喜欢蜻蜓的理由,因为生命的底色就是绿,蜻蜓偏不爱红就爱绿,虽在半空,却特别喜欢亲近着地面的绿,在我的意识里,蜻蜓就是为绿而生,为热而存在。蜻蜓“点水”再立绿之上,点滴也润物;目不转睛是专一于绿,心无旁骛。于是我找到了蜻蜓的情感表达方式了。  蜻蜓的舞台是需要背景的,或者说需要我们精心布置布景。我老家老屋门前是一片粪场草场,到了收麦时,这里就被农人腾出一片空场,本是给地里的小麦转场,可麦子没有上场,就被蜻蜓占满了。30几度的天气,蜻蜓舞场,是最准的气温预报,农人说,收麦连一个晌午也不用了,脚步加快了,抢收开始。蜻蜓曼舞,农人疾走,动静皆是时候。其实,我还是相信各家割下一两个麦个子(老家称打捆的麦子)占着晒场引来了蜻蜓,我家守着晒场,我爹从来不抢占,说,先让大户用麦香染染场地。其实是我家人口少,晒场晾麦很简单,占个边角也就把麦子晒好了。爹喜欢看,看着蜻蜓在场地上飞舞,喜欢看着往场地推麦的情境。最主要的是每个邻居都求爹给照看着鸡,有鸡围着麦个子,爹就“嗷嗷”吆喝几声。爹换来的是邻居从麦场走出时的一个微笑,或者是点点头。  如果云头压低了,蜻蜓便也跟着贴在地面舞动起来,有时候躺在麦秸打制的草帘上,蜻蜓就跑过来绕着人飞,爹说,天气有变,十有八九是下雨的征兆,用不着爹吆喝,那些把麦个子散放在麦场的农户就赶来,赶紧拾掇起一个麦垛子(把麦个子堆起来),搭一块雨布。  鸟穿浮云云不惊,沙沉流水水尚清。此时的麦场,很拥挤,一起热闹的还有蜻蜓,蜻蜓似乎还在给农人诗意,只是大家顾不得欣赏了。其实,农人的境界并不狭窄,尽管忙碌,却是不惊之云,清澈之水,内心是焦急的,也是火热的,但不贪得,还互相照应着,就那么一块场地,球场大小,转转身体就屁股相碰,没有人嫌小,也没有人嫌蜻蜓捣乱。蜻蜓是可以融入麦收燥热氛围的天使,并不怕人,我疑心它就是扑着麦香来的,把农人的草帽当作了荷叶,它们或许早就藏在某个角落,跟农人捉迷藏,或者早就在某个石缝里躲着,等了一年又一年。  我甚至偏狭地认为,在古诗里,写蜻蜓的诗最美,我曾经热心摘抄这类诗,那时没有互联网,读到蜻蜓诗要特别留心,是无意发现。“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范成大是田园诗人,他写蜻蜓最真实,最有趣。其实,我曾经生出疑问,明明是蜻蜓绕着我们翩跹起舞,怎写了蜻蜓惧怕我们出声呢?可我不敢断定,觉得苏轼曾经质疑过王安石的《菊诗》“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别处的菊是抱枝而不落,唯有杭州的菊,落瓣缤纷。或许诗人的田园就是那样,我且好好欣赏那难得的情趣吧。诗人刘禹锡更有惊人一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我可从未看见蜻蜓恋花,曾经怀疑诗人是仿照“蝶恋花”来写了蜻蜓,但我见过母亲大热天坐在麦秸垛子前捡遗漏的麦穗,蜻蜓就舞在母亲的头顶,想落在母亲的银簪上。  没有被加工的乡愁,不是一首诗,而是一幅自然风景画。蜻蜓,不经意唤出我看母亲捡麦穗的画,画面飞声,或嘤嘤,或喃喃,或嗡嗡,飞落银簪的瞬间,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岂是挥之可去。至今想来,还是栩栩如生,这个画面,定格了一个时代的美,留住了一个游子对过往的痴情怀念。乡愁,只有自己加进情感的酵母,才可以发酵得绵软喷香,我喜欢在旧时光里寻觅曾经的美,动因是乡愁,结果是濡染。    三  儿时的很多往事都被尘封,但情趣永远不会被岁月抹去,关于捕蜻蜓的场景总在眼前盘桓不去。热气极度地压低一片云,蜻蜓来得最多,原来蜻蜓也喜欢“嬉云”,它选择的舞台就是空旷的场地,而且不避人多。蜻蜓在我的面前做着“机展表演”,静止于半空,连薄如蝉翼的翅膀也不见纹丝的动,我大声吆喝,还是波澜不惊,绝不逃走。每个孩子都喜欢恶作剧,蜻蜓就是孩子的发泄对象,从街门后抄起一把大扫帚,蹑手蹑脚地,缓缓移至蜻蜓的近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蜻蜓的动向,生怕微声惊动了狡猾的蜻蜓,待蜻蜓傻得进入扫帚扑打的范围,突然从空按下扫帚,但不可用力,心存的不是仁善,而是怕弄坏了蜻蜓的翅膀没的玩,若被扫帚扑打死了,是要自己给自己一个耳光,很轻,算是惩罚自己。轻轻抬起扫帚,用手捂住受伤着地的蜻蜓,靠近嘴边,吹一口气,给蜻蜓疗伤,就像小时候哪里碰伤了,母亲就用嘴吹吹。我们有时候笑蜻蜓太傻,现在看,我们傻,因为对给我们表演的蜻蜓一点也不爱惜,不傻么?我们专门用麦秸做了小笼子,金黄的颜色,最适合蜻蜓居住,我们想,蜻蜓属于麦黄时节,肯定喜欢黄色。将笼子挂在门楣上,吹着口哨,逗着蜻蜓,爹说蜻蜓不是蟋蟀,弄声也不知。无所谓,不听爹的,心情与蜻蜓能不能听见声音无关啊。蜻蜓死掉了,我会难过很久,直到母亲偷偷弄出来喂鸡了,我才忘记了,想想,变成鸡蛋也不错,我不知蜻蜓吃什么,母亲说喝露水闻麦香,可父亲说吃飞虫,我不知哪个说法对,但我觉得总比被蜘蛛网网住,被可恶的蜘蛛吃掉要好,那时便有了“善终”的概念,小麦收进了粮仓,蜻蜓没有了闻香的可能,还不得饿死?总为自己的做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今年的夏,雨水特别充沛,往年很难在城里看到蜻蜓群舞空中的场景,今年随时可见。  午后有些闷热,云低垂,微风也不起,似乎蜻蜓并不为预报夏雨来临,是为了弄云才飞临的。我卧在阳台上的一架藤椅里,手捧一卷书,身边放一壶茶,书香茶香,也引来一群蜻蜓,我家住楼五层,蜻蜓本是低空翔舞,也许是因为我,因为我的书香茶香,就在阳台的窗外舞起,我举目看看,有的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突然一个后遁,跑了,一会儿又来。我知道蜻蜓是无惧声音的,我想起了小时候叫她的名字“停停”,有的孩子说不美,应该叫“婷婷”,门口有个女孩子就叫“婷婷”,她听了并不愿意,不知为何。我呼一声“停停”,果真听我指挥,都像直升机,悬在半空,做着静止不动的动作,想让我喝彩?我笑了,扰了我读书啊,可蜻蜓就是一本富于情调的书。  我下意识地摸摸阳台一角,没有了扫帚。扫帚,但愿是道人手中的拂尘,弹去的是尘埃,而不是击打。原来蜻蜓是这么可人的小动物,陪着我读书喝茶,我看看妻子,连她都不能这么亲密地绕在我的身边。  我家的楼左20米处正在建新楼,热火朝天。地基整平后,迎来了一群蜻蜓,密密麻麻,足有千只。我从窗户看,那蜻蜓与建筑工人都绕在了一起,在安全帽上,在衣襟边,是为他们降暑?蜻蜓最知人意吧?夕阳西垂,工地还在干活,蜻蜓不走,直到收工,蜻蜓也走了,蜻蜓哪里去了,她们归宿何处?倒是让我担心起来。四周没有了麦垛子,也许她们也在期待这幢大楼早日建起,也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我想,地上跑动的犬,绕膝依人;天上的蜻蜓贴身伴人飞,她们恋着炎热之下的人,有着相融和谐的天性。    四  好吧,我再追问了,我把蜻蜓当作诗来读吧。  你是窈窕淑女,轻盈漫步,从容款款,我心柔软了,目随倩影,不再寻寻觅觅。  我发现此时的美不是行走,更不是驱赶,做什么手势,都多余,最好的状态是看着蜻蜓发呆。  我多么希望我闭上眼睛,蜻蜓如一枚花瓣,轻垂我的手心,我和你一起放飞最美的梦。  我知道,秋霜会将你的多彩翅膀摧折,我宁愿你扑向我家的墙壁,不再飞走,自成一个标本,我天天赏你。  诗意还是不能带走我的遗憾。  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若重回少年,我会用软软的柳条,做成一个半圆,蒙上蚊帐网布,再捕蜻蜓,就不怕扫帚的狠劲伤了蜻蜓的羽翼。  回不去的少年,此时倒也不想回去,静静地看着蜻蜓在我的窗前起舞,日子的诗意有一些是蜻蜓给写成的,蜻蜓连接了那时与此时,何必设法回到儿时。  “婷婷”,我还想给你这个美得让人瘫倒的好名字。“停停”这个名字也很好,很朴素,写意更真,你停下吧,不要失去时光里的诗意,我想停留,像蜻蜓一样,静享一段沉醉的时光。  天热心不静,停下来,燥热远离,听听蜻蜓弹出的休止符吧,给杂乱画上个句号。  那日读丁立梅的散文,她说,纵使断翅的蝴蝶不能再飞,还有一抹斑斓的色彩。这段话给蜻蜓也合适,蜻蜓的命只一季,可斑斓的美感是一生的最美。我们在日子里常常忽略了一些感动,一些美,弯腰捡起来吧,这都是能够引起我们心悦的生活要素。  趁着荷花正艳,明天我想再去崮山脚下那个“醉荷亭”,掐一枚荷叶(最近在清理近岸的多余残叶),给蜻蜓一个碧绿的舞场,让蜻蜓舞在绿裙上。    2020年8月10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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