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上空的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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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是一座村庄的灵魂。  四更天,就有了零零散散的鸡鸣。王记豆腐的主人六子赶紧起床,将头晚已做好的豆腐搬上破旧的三轮车,他要赶往十里外的武马屯,豆腐一到,不消半袋烟工夫就会被争抢一空。铁匠铺子也早早开了门,李老黑搬出两大坨铁块,将炉火燃旺,准备在上半晌敲打出六副犁铧头……五更天,零散的鸡鸣变成了万鸡酬唱,一村连一村,一庄通一庄。清脆,美妙,冲破沉睡的暗夜,迎来苏醒的黎明。半座村庄亮起了灯光,赶早的商贩,晨耕的老农,家有学童的村妇,都早早地忙着各自的活计,有条不紊。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今早还是如此。  村庄驱散了晨雾,逐渐变得清晰真实起来。榆柳婆娑,桃李掩映,枣树缀满了希望,石榴绽放出笑容。东家的梨花猫踮着小脚跳过西家高耸的门槛,用一双毛眼直呆呆地盯着对面跑来的公鸡;北家的初生牛犊扯断缰绳奔进南家的庭院,虎视眈眈地伸颈长鸣。卖香油的吆喝着穿东街走西巷,磨菜刀的挑着挑子穿行于胡同深处。邻村的唢呐声呜呜咽咽地飘来荡去,引得银发须髯的老人流下伤怀的眼泪。例外的,只有商家新婚不久的儿子和媳妇还没有起床,只气得老爷子在鞋帮上磕着烟袋,不咸不淡地骂道:“也不害臊,太阳要晒糊腚喽!”  其实,商家老爷子的话并不准确。你看,太阳没出,却风起,云涌,接着,雨就哗哗啦啦地下起来。雨来得急,横跳竖跳的人们呼呼啦啦地往家跑,跑不迭的,随便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钻进去,回头,望雨,展笑,真是一种好情趣。  整座村庄笼罩于迷离朦胧的烟雨中,北方的村庄也就有了江南的神韵。一把油纸伞,袅袅娜娜地走出古旧的胡同,那是一副令人神往的风景图。伞下窈窕的女子是谁家的姑娘,她有着怎样传奇的经历,她的微笑,她的心思,她的过往和未来,他的让人捉摸不定的眼神……遐思了再遐思,向往了再向往。她是唐诗宋词的意象,还是明清山水画中的神来一笔?  转眼间,暮色渐起,雨止了,风停了,村庄也变成了一位刚出浴的少女,美艳,清灵,翠曼。三两点灯光闪闪烁烁,几家的学童汇拢到街上来,东也奔西也跑地玩着各色游戏,嬉笑声,欢闹声,一片连成一片,传遍一座又一座村庄。  王六子骑着破旧的三轮车摇摇晃晃回村来,他的下半晌是在邻村的一家小酒馆里度过。四碟小菜,一壶老酒,咂咂喝了好几个时辰。酒馆的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东家长西家短,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李老黑先将下地干活的老爹送进院落,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关闭了燃了一天的炉火。他的妻子在后院早已支起了桌案,六个硬菜,一壶京东老白干。暮色变得浓重起来,村庄又一次隐没在沉沉的暗夜中。一天就这样过去,无数的一天叠加起来构成岁月,岁月连着朝阳、晚霞,还有那声声清脆悦耳的鸡鸣。  自从有了村庄的那一天起,就有了破晓而起的鸡鸣。鸡鸣只属于村庄,它是村庄的象征。有了鸡鸣,沉闷的村庄便有了灵性。鸡鸣将村庄的时空切分得规规整整,可以没有晷刻漏盘,可以没有怀表时钟,却唯独不能没有鸡鸣。  响亮的鸡鸣唱走了黑暗,迎来了光明。一个又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踏着晨光,和着鸡鸣的节拍走离了村庄,去寻找他们的希望和梦想;一个个耄耋老人伴着鸡鸣的酬唱安祥地合上了双眼,走完了一生艰难而又坎坷的路程。村庄破旧了翻新,翻新了再破旧。村头的柳叶黄了一年又一年,村庄的主人换了一茬又茬。唯独鸡鸣,还是那么执着,每一个黎明都在村庄的上空回荡。  村庄老了,古井消失了,池塘堙没了,千年古槐毁于风雨,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梦中的风景。只是鸡鸣还在,依然在每天的黎明,嘶哑迷离的叫声中让人越发感到凄怆和悲凉。  岁月红尘易老,古旧的村庄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鸡鸣不再,小巷不再,榆柳桃李不再,只有细细密密、缠缠绵绵的秋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落在时光不展的废墟上,落在淡淡忧伤的梦境中,落在乡村流浪者的心扉上……若干年后,那些辗转行走于天南地北的游子还时不时回到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没有了鸡鸣,他们就失去了心魂。溢满泪水的双眼迷茫地打量着沧海桑田,重重地叹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绝望地再次远离村庄。  鸡鸣只属于村庄,属于那些流浪者的故乡梦。  作者:孙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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