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早几日就提醒我:要不要回老家去看看老头子;快清明了,准备哪一天去给老娘上坟。适老家有电话来,遂给单位领导递了请假条,又去买了明天9:20去宁波的车票。
先母的坟茔在老家村口一个叫南火坪的小山的山腰上。母亲在世时,子女们奔波于各自的生计,或东或西,老家的旧屋很早就只有二老住守了。当时母亲的身体尚健,照顾自己、照顾父亲,饮食起居都没有问题。逢年节过,儿孙们汇聚时,还很能为大家准备妥帖吃的与住。先母去世后,父亲去到离老家二三十里外的一个基督教教会办的敬老院居住。孩儿以父母之所在为家,现在,我的父母一个长眠于山上,一个寄住在敬老院,何处是家?我这次去看望父亲,哪里可以吃饭,哪里可以睡觉?看望母亲,又有谁能给我准备吃,谁给我安排住?想及这些,我鼻酸难忍。
从宁波客运中心走到对面的公交总站,坐109路,至红林路口,转620路,到咸六村,几两个小时。下车可见教堂的尖屋顶和红十字。当我在敬老院二楼209室找到老父亲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和衣仰面,闭目半卧在靠窗的一张单人床上,鼻孔插着两根橡皮管,橡皮管连着氧气机,氧气机响着“鼓鼓”的声音,感觉清寂冷落,孤独无依。见我推门进去,他拨了管子,坐起,说“你怎么来了?”很虚弱,但很惊喜的样子。我问他“还好吧?”他答“还好。”老头子年前哮喘病发作,住院一月有余,正月里出院。出院时遵医嘱,买了一台医用氧气机,以备不适时救急之需。我告诉他,平常身体舒服的时候不要用,吸氧与抽烟一样,没事吸着玩或吸上瘾都不是好事,他诺诺。我听他聊些看病和在敬老院里发生的事。坐不多时,他开始催我起身到老家去,怕天晏,又怕过了公交车的班头。我下楼、左转、右转,再往前迈一步,教堂的墙角就要隔断我与老父之间的视线了,我回过头去,只见老父还扑在走廊的栏杆上,右手垂在栏杆外,见我回头,连忙提臂,手背对着我做推拨状,一边还频频的点头。顿时,我的眼睛模糊了。
老家的老屋依山建在山脚下,地基高出屋前的路面有一层楼多高,下面人家隔路所造的房子的屋顶与我家的地基几平。老屋独门独院,二层木结构,一排五间,屋前有院,院子砌有齐胸的围墙。左侧转,我抬脚上石阶的时候,恰有一老猫从院里走出,似欲从石阶上下来,见我步步登高,这畜生蹲瞪了好一会儿,忽地转头要逃回院子里去。不想它用力太猛,蹭倒了院墙的铁矮门,被齐腰卡压在地上,狂抓乱叫。帮它挣脱后,它竟头也不回,嗖的又向边屋窗户的铁栅栏蹿进房子里去了。隔着窗栅,见屋内桌凳床灶依旧,但满目蓬尘游丝,软腻灰霉的气息扑面都是。我在心里喊一声,“我回家来了,爹娘啊!”但门扃户鐍,家,百计不得入。大痛。垂立在院子中,思想以往回家,父母既迎于门,相将着生火作食,灶前桌下,问长问短,话语絮叨,而今安在哉?
次日一早,与长兄、二兄上南火坪给先母扫墓。扫墓毕,我掬回母亲坟头一抔土。
回来之前,我又去了老屋。这次,老屋紧锁的门已有一道为二位兄长打开。我径直走到母亲在世时最后起卧的房间,床桌依旧,箱柜依旧,床头柜上的药盒、纸巾依旧,唯有镶玻璃镜框的放大的母亲的照片是母亲去世之后摆放上去的。镜框玻璃上已经积附了一层尘雾。我捧起镜框拿纸巾擦拭,犹如为老娘涤面。母亲经风历雨,她安详的脸是我人生的熨斗,曾经熨平过我多少生活、工作的折皱。照片中母亲的眼睛一如我每次久游归来初见时的深沉与怜惜,仿佛以前,拍拍衣袖,紧看着我,不停的问:自己好吗?媳妇好吗?孩子乖吗?读书好吧!这时候,我的眼眶再也噙不住眼泪,滚烫的泪水,重重的砸在镜框的玻璃上,母亲的眼睛也湿润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