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东 我的人生就是一部励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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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套跑出来的劳模

看到郭晓东的手,心里不由得感叹一下,真是一双属于劳动人民的手。黑、大、壮,因为这双大手,郭晓东在一轮一轮采访里需要反复回答记者们的同一类问题,“你们村里你还有地吗?出来打工时曾经有多苦?都做过哪些工作?挣到的第一笔工钱是多少?最缺钱的时候有多缺?”

“放牛、种地、刨地瓜、下水道清洁工、印刷工、雕刻工、伐木工、养虾工……”看他微笑着熟练地倒背如流,适当补充记者可能感兴趣的时间地点细节,我在想,一次又一次地被要求复述辍学后到三十岁成名前的那段艰苦岁月,他真的不烦吗?

“我是很烦,但既然大家想听,那我也不能不说。”十四岁辍学前成绩总是最末的郭晓东在四十岁的今天已经完全符合一个传统好学生的标准了:听话、配合、努力,极度克制。

大概他是这个圈里唯一敢说自己从不迟到的艺人,采访一开始,助理已经提醒记者必须在某时某刻准时结束采访,因为要保证在一定时刻赶到拍摄现场。郭晓东自嘲这是一种叫作“时间强迫症”的病,但这种“病”带给自己的成就感和对别人的尊重让他坚持继续“病”着。类似这样的严苛程序在他的生活中还有很多。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跑步,晚上十一点前睡觉;拒绝暴饮暴食,严格控制饭量;拍完《西藏秘密》后坚持素食。还有工作强迫症,他必须得知道自己的下一个工作安排好了,必须知道这部戏之后下部戏是什么才能安心。这一切表现在公众面前就是作品满当当,全年无休,总是电影电视同时亮相,像是一个演艺圈的劳模。

郭晓东喜欢演戏,热爱文艺,他还记得小时候村里放巡回露天电影,他和哥哥为了多看几遍,会专门跑到邻村反复地看《地道战》《地雷战》,月朗星稀,哥俩在回家的途中一遍遍地自导自演影片中的情节。他曾被一眼选中加入乡里的宣传队,又因自己在宣传队的表演被镇上印刷厂选中,接着是在《大众电影》上看到北京电影学院夏令营的消息,恰逢招工时的500元保证金退还,他得以第一次来北京、学表演;命运一步步把这个乡村少年带到中国电影的大本营。

郭晓东喜欢“劳模”这个说法,在此之前,他坦荡称这缘于自己的不自信,害怕被遗忘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已经伴随他近20年了,1996年入学北京电影学院后,他寒暑假放假在家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周,呼机三天没有动静,他就开始恐慌这是要没活儿断粮了,赶紧回北京,继续守学校大门口等伯乐,零零碎碎地接一些小戏。那个时候有戏拍对他而言,意味着不是出名,而是未来的学费可能有了着落,更何况在剧组吃住不花钱,也还能省下一笔。比起之前三年的北漂无根龙套经历,身后北京电影学院的大门已然可以让这个山东汉子光宗耀祖了。

没有这一层象征之前,一天十块钱加一顿饭的龙套活儿一度让郭晓东产生心里障碍。群戏里,他总是尽可能地主动缩到人背后。万一父母乡亲看到一堆人里那个被湮没的自己,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这也是今天的他工作停不下来的原因,唯有一个接着一个的角色、一部接着一部的作品,可以让郭晓东有到存在感。

村里来的北漂演员

“走在都市冬天的马路上,总会害怕马路两旁下水道的铁盖子里透出的气味。当年做清洁工,长时间在下水道里工作,落下了病根,一闻到那气味,身体就会产生严重的排异反应。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改善……感恩那些为生存颠沛流离的日子,因为有了它们,才让我的生活变得如此丰富,才让我懂得生命的厚重。”这只是郭晓东一条微博的内容。当年远离家门,在福建做伐木工人,日记和一支竹笛是他超脱现实生活的出口,现在,一定程度上依然是。

贫穷、下水道、地下室、跑龙套会给人留下痕迹,郭晓东对此从来不回避。1993年,为了实现做演员的梦想,郭晓东开始漂在北京,那段日子在他眼里无法用“艰苦”形容,他说那时是在“求生”,他曾穷到三天只吃过一碗泡面,曾在酒吧卖唱因唱得不好被拒绝;曾在各大火锅城卖唱,也曾和一群同样的年轻人一同四处走穴。没有金钱、没有人脉,当演员似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妄想”,郭晓东还记得这种“梦想”给自己带来的孤独—无论是村里的小伙伴、工厂的室友、打工的工友,面对郭晓东“想考电影学院”的理想总是一脸“脑子没事吧”的无言以对;然而日子越是黑暗,越是无望,梦想的一点点光芒就越是唯一的希望,他也曾思考过再不成了回老家结婚,相貌英俊的他一直是村里的“村草”,但他明白,除了做演员,自己其实无路可走;还好他坚持了下来,最终幸运地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对那段黑暗的日子,郭晓东有释然的痕迹,也有可能再也改不了的习惯,他还记得自己在北京打工时因为没钱买公交车票,被售票员当众羞辱到无地自容的经历。“到现在,去参加什么活动或者什么其他的事情,如果可能,我永远会坐到最后一个地方,坐到一个小旮旯里,特别不起眼的一个地方。我就觉得不希望把自己拿出来,觉得在这里我安全,我是特别安全的。有时候他们会逼我说你往前坐,往前坐,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时,郭晓东的毕业论文题目是《论自卑对于一个演员的重要性》。他如此剖析自己的成长,“经济上极度的匮乏,导致我极度自卑,但同时自卑会有两种情况出现:过度自卑可能会让这个情绪把你完全打入低谷,但也可能会成为一个反弹的力量,让你养精蓄锐,有朝一日会成为激励你或者鞭策你不断前进的一种动力。”

郭晓东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两种情况,命运没有把他打到被击垮的低谷,也没有成为把他发射到浩瀚太空的火箭助推器。郭晓东清楚的是,永远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同学们吃吃喝喝聚会游乐,自己没有条件参与,那就不去。就算是被人觉得不合群,不大方,那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就算心里再苦,表面上还得若无其事,也许真的是外强中干,那就把自己变强。”他是班里最后一个用上手机的人,但他却也是班里最勤奋的人,“我的学费来得太不容易,如果不好好学习,对不起这个钱。哪天如果我没有去上课就特别自责,甚至觉得自己都没有资格生病请假。”

郭晓东知道自己的不安与自卑。旁观者也知道,“从演戏就能看出来,他不敢完全打开自己”。也许正是这一点成就了表演上的郭晓东,内敛不张扬。

郭晓东喜欢演那些生活中各行各业的普通人,由于他的性格,也由于他的丰富“工作”经历,他不爱演古装剧和太虚拟的人物,只有在一个个活生生的角色里,他才会有安全感和成就感。和娄烨接下《推拿》里王大夫这个角色之前,郭晓东已经被小说中王大夫的自残行为触动了,“生活经历那么厚重的一个人,他何其自尊啊。之所以在追债的人面前自残,那是一个群体向另外一个群体发出的挑战,非常有尊严。你见过在大街上要饭的瞎子吗?这话说得太TMD好了,我是一个瞎子,但是,对不起,老子也是有尊严的。”

重述这一段台词时的郭晓东依旧很激动。也许自尊永远是郭晓东的底色,就像沂蒙山区坊前乡大坊前村,永远是他的根一样,“在外面20年,每次说到回老家,我头天晚上我肯定睡不着的,我的根在这里。”

Q&A

你一直在角色里刷存在感,那个真实生活中的郭晓东呢?

演戏就是真我的再现,我喜欢并享受活在戏里。我们的生活没有剧本,不知道结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具,小心谨慎地尝试着前进,很难做到放松生活。但剧本知道下一场是什么,那就可以撒开了去演去活,有无限自由去放大,去酣畅淋漓地发挥自己。就像《星际穿越》里的虫洞一样,其实我的生命时间也是折叠起来的,不是以天计算,而是以角色计算,所以感觉活得特别快。

你喜欢的文学作品都有哪些?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人生》这种,我的人生经历和他的小说里描写的特别相似,很像很像,可惜那个时代的气质离我们越来越远。

其实你蛮像这些作品中的人,长相规正,气质厚重,品格端庄。

我长得挺怀旧的,我承认。大学里的老师说我长相一步到位,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大概是相由心生吧。但我的气质恰是最适合文艺片的。也只有在内敛的文艺片里,我才活得特别撒得开,特别洒脱。其实我的内心不太喜欢参演比较张扬的商业片,演那种剧,我会不知道自己那是在演什么。

《推拿》里,在与盲人演员小孔的对手戏中,能明显看出你将自己专业演员的锋芒全部隐藏,完全转换成为一个真正的盲人,恰到好处地烘托了小孔的本色出演,那种和谐的美,很让人触动。但也有“明眼人”觉得,小孔实在是不够美。

这正是正常视力人的狭隘和偏见。在盲人的世界里,美或者不美,已然不是简单的五官好看。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的爱情才更动人。饰演小孔的张磊并非专业演员,所以我不能给她任何的表演上的影响,这样才是最真实的。首先还得消除她对表演和与明星对戏的障碍,才能进入盲人表演的“无他无我”的境界。

你一直在说感谢命运。你是宿命论者吗?一般挫折比较多的人,容易不太相信自己,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命运摆好了的,你的命运因何改变?

对,我一直记得,改变我命运的正是《大众电影》上的一则北京电影学院夏令营的消息,是那次北京之行让我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看到了希望。

40岁的生日刚过,可有不惑?

基本没有,不需要想那么多,我只有更努力地打拼。郭晓东,是我的第四个名字。此前公开的资料和报道里,我一直叫郭晓冬。后来大师建议我改一字“冬”,理由是命里有太多寒冰对我不好。其实在北漂之前,我有一个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名字,“郭广习”,当时,哥哥郭晓峰还是“郭广学”。哥哥小名“青海”,我的小名“上海”,基本上我的人生也正是这么几个阶段。

妻子也是演员,又有了孩子,你工作安排这么密集,两人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

好在她也是演员,我们更能够互相理解,她比我更顾家一些,有时候我出去拍戏,孩子说想我,我也挺心疼的,这真的感谢妻子,她承担的生活比我更多。我觉得一段婚姻里,互相理解和沟通是最重要的,每个人都得找到自己沟通的方式,重要的是交流。我觉得现在的人都越来越自我,有时候过分自私了,责任感缺失,这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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