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头走在花季路上(图)

高考的失落。图片来源于：天津网

受访人：小羽，男，18岁，应届高考生。

都说花季是一生中最美的年龄，恐怕不少高考生都得摇头。花儿们记不得那三年里，哪段时间比较轻松过，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再美的风景都无心关注，因为高考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在头顶。

我不敢把估分告诉家里

我已经好几天没睡个踏实觉了，按说这试考完该轻松了，我反倒觉得压力更大了。每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是妈绝望的眼神和班里同学开心的笑脸。

我没考好，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当它真的到来时，我居然又是那么的郁闷。我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6月8日下午，我走出考场，脑子里木木的。同考点的同学跑过来猛拍了一下我肩膀，才让我清醒一些。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就猜得出人家一定发挥得不错。在往学校大门走的路上，他要和我对对答案，我不想听，借口得赶紧回家。可哪里逃得掉，周围所有的考生都在谈论着考题，我几乎是一路小跑逃向学校门口的。可差不多还有四五十米远的时候，我停止了脚步。

一眼就看到妈双手紧握学校大铁门的栏杆，眼巴巴地在考生中寻找我的身影，浑然不觉她的脸已经被热得通红。那一刻，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知道妈那两天特意向单位请了假。我强打精神，慢悠悠地走向她。

那晚，姥姥在家烧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全家人的话题就是逼问我究竟考得如何，到底能估多少分。

我告诉他们很多题如何答的都忘了，再说主观题不少，所以不好算分。其实，我心里早就把分估出来了，绝对不会超过380分，考得相当差。我那天不敢把这个底这么快告诉家里人，主要是担心妈会受不了。要知道，我是她生活的寄托跟希望。

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令我有一种孤独感

爸妈在我上初一的时候离婚了，原因是爸跟他单位的一个年轻女下属好上了。记得那几年他总是回来得很晚，然后妈就免不了和他吵架。我又烦又怕，你知道他们闹得有多凶吗，有两次都被邻居叫了110来家里。我从小做事就小心翼翼的，生怕给这个伤痕累累的家再添任何麻烦。即便这样，爸妈遇上个什么不顺心的事，回家后也得拿我撒气。

我曾一度想逃离那个家，可又不知自己能去何方。忍吧，只有忍。那时我上下学出入小区时总会听见邻居们议论小羽这孩子够可怜的，怎么摊上了这样的父母。我低着头走过去，似乎只有那样的表情才能和我的境况相符。久而久之，我变得更加内向了，所有的心事只讲给自己听。

后来，我和妈妈就搬到了姥姥家住。一年后，妈给我找了个继父。不知他们结婚前是怎样商定的，妈嫁过去，却把我独自留在姥姥家，她每周回来看我一趟。

初中三年，我学习成绩中上等。老师说我太内向，从来没见我问过问题，不好掌握我的具体学习情况。没错，我似乎天生就有着一份孤独感，感觉这世上没人能完全了解我，我已习惯了任何事都自己思考。

说来也怪，可能这就是命吧，一到大考我准失利。以我平时的学习成绩，考个区重点高中应该不成问题，可中考成绩下来我的分却刚够上个普通高中的。妈是个要强的人，总去拿我和她同事的孩子比。当然，也是为了我将来能考上个好大学，有个好出路，想方设法把我办进了一所重点校，在外人面前我们就说是考上的。

为我花钱上学的事，听说妈和继父还有很大的意见分歧。记得妈曾苦口婆心地跟我说，小羽啊，咱钱也花了，机会给你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将来考上个好大学让他们瞧瞧。这句话，一直印在我心里，沉甸甸的。

在重点校里，我自卑了三年

说真的，从入学的第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太敏感，总觉得在学校里时常会受到其他同学的歧视。不是有句老话嘛，“宁当鸡头，不当凤尾”，重点校的学生的确是厉害，他们似乎天生就是学习的料。也许是我太笨吧，加上基础不牢，老师所讲的东西我理解起来就是不如别人快。还记得第一次月考，我在班里排名倒数第二。

令我不了的是，在学校里总会有太多的事情在时刻提醒着，你是这个圈子中的弱者。在老师的花名册中，我的名字也会永远被放在最后，就像是一个外来者，身上被盖上了一个“差生”戳。

我做梦都想某天在班里以优异的成绩出类拔萃，让老师和同学彻底改变对我的看法，我努力过，但成绩说什么也提高不了多少。后来我发现自己严重偏科，理科成绩越来越差，考试不及格已成了家常便饭。

当时在班里，我只有一个朋友，是个女生。她很善良，学习也不错，最主要的是她从来不会把我当外来人去排斥。她坐在我前排，有时回头从书包里掏东西的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和我眼神对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让人心里暖暖的。渐渐地，我愿意问她一些关于学习上的事，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逗得她咯咯直乐。不知怎的，她的笑，让我很有成就感，至少证明了我还是一个受欢迎的人。

后来，班里有人传我和她谈恋爱，而且居然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不能说一点儿不喜欢她，但我们之间绝对没发展到暧昧的程度。那时已经到高三了，老师把我调到了最后一排，她也有意疏远了我。不久后的一次家长会，妈回家后脸色就不好看，一是因为那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的成绩依然很糟，二是她从老师口里得知我有早恋倾向。妈逼我说出那女孩儿的名字，还打算找人家家长谈谈。我当然是打死也不能说，本来没有的事，这不等于害人家嘛。那次，我还挨了妈一顿狠揍。

我不恨妈，因为那时正是她跟继父闹离婚的时候，我知道她心里有多苦多烦。有时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挺心疼的。

没考上本科，最对不起的就是妈妈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同学们都拼了，我却有种心里焦急但无计可施的感觉。我恨透了做不完的习题，恨透了各类考试。我变得越来越浮躁，有时虽然人坐在教室里，心却不知飘向何方。我甚至觉得自己在退步，三次模拟考，我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差，我心里已经渐渐放弃能考上本科的念头了。可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早知道答案的事情，仍要抱有一丝幻想，天天祈祷着奇迹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说实话，6月7日上午我走进考场拿到试卷，足足有半分钟大脑一片空白。当时有点想哭，真的到高考这一决定命运的时刻了，我还有许多东西没来得及学啊！

现在回想起来，那两天过得其实挺快的，不过最终我也没能盼来奇迹。前些天，学校召集全体考生进行填报志愿的辅导，不少家长也跟着一起去了，妈回家后还特别认真地帮我分析报哪所本科的成功率高。我不能再瞒她了，告诉了她自己的成绩应该只够大专分。妈顿时脸煞白，愣了半天，然后哭了。自从她和爸离婚后，我有很多年没见她掉眼泪了，她边哭边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花钱把你送进好学校，不就为了一张脸嘛，连本科都没考上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那晚，妈对我说的话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像一把刀扎得我疼极了。

我终于受不了了，大哭了一场。我觉得自己真的太对不起妈，令她的希望破灭。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说实话，我没有勇气复读，我怕再次失败。也许我会去外地上个专科吧，让妈可以告诉身边人她儿子考到外地本科了。

雨诺手记：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回想起高考，那书本堆成山、习题满天飞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如果有人想征求我的意见，施个魔法让我回到学生时代重新活一遍好不好？我一准儿拒绝。越来越觉得人的经历很重要，好不容易给自己培养了一些爱好、总结了一点生活经验、结识了一帮可爱朋友，干嘛要冒险舍弃。在我看来，即使“保送北大”也没有这些来得珍贵，人生其实就是的课堂。

相信现在不少考生可以踏踏实实看世界杯了。10天前，今年的高考结束了，学子们终于也完成了自己的“临门一脚”。但这一脚踢出后，到底能否进球，却不是人人都有把握的。能够如愿以偿当然好，但如果发挥不理想，也不要气馁，因为人生的路还长，我们从这里出发，要到那里去，你乘飞机、他搭火车、我坐轮船，只是沿路的风景不同，但说不准谁比谁看到的景色更美。

采访小羽的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高中课堂，跟着语文老师在背《种树郭橐驼传》——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