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美国学校教书，才知道美国有那么多孩子被称做“学习困难儿童”。就是说，这些孩子阅读书写或者算数能力比同龄儿童迟钝，或者上课坐不住、好动、精力不能集中等等。我在中国上过那么多年学，教过书，从来没有听老师同学说过某某学生有“学习困难症”。我念小学中学的时候，班里当然也有学习成绩差的学生，也有上课不专心听讲的学生。教师同学没有说过某某人天生“学习困难”，得进特别学校。我自己上课也有时不能集中精力听教师讲课，我绝不承认我有“学习困难”的问题。鲁迅先生自称他小时上课脑子也常开小差，谁敢说鲁迅先生有“学习困难”这个杂症。这是美国教育学家们自己犯懒，不想在教育孩子方面多费神，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还居然得到某些医学学方面的支持，有了合法的“学习困难”这个病症，有了一大批“学习困难儿童”，还有了一大批专门给这些学习困难学生开设的特别学校或班级。大学教育学院开设特别教育这个专业，授学位，号称培养对“学习困难儿童”施教的专业人员。实际上，这一套理论实践，不过是任学生自生自长，老师不必引导，不教育，不训练，不必付出加倍努力，只保留有天才的学生。某些学生一显得比同学迟钝，便被冠上一顶“学生困难症”的帽子，踢出班级，把他们另组织在一起，由更有耐心的老师管理。我在美国一所小学教三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名叫保罗，生性好动，坐在椅子上1分钟，就要跳起来跑。保罗的父亲告诉我，保罗上托儿所时阿姨说过他有"学习困难症"，可是他的父母不愿意送保罗到学习困难学生的专门学校去，所以他来我们这个双语学校，找中国老师教教试试。我们学校的美国人英文老师完全同意保罗托儿所阿姨的看法，认为保罗有“学习困难症”，主张把他踢出我们学校去。我反对，要留他在我班里。所有的孩子都一样纯真可爱，我不愿意放弃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我是副校长，理所当然地把保罗留下来了。他爱踢足球，课间时我跟他一块踢足球，他对我的脚下功夫敬佩之至，爱缠着我踢，我们建立起很好的球友关系。这之后，上课时我说话他比较听，我要求他做的功课，他也会做。他不遵守课堂纪律的时候，我问他：下课要不要我跟他踢足球？他就会安静下来。他并没有什么生理方面的毛病，老师不过需要多想想办法，多做些努力。在我，不过要踢几脚足球而已。保罗这样念了近三年，学业上进步很快，跟同班学生没有两样。这种“学习困难儿童”在美国数目相当大。其实，正是美国对学前教育的不重视，使孩子的学习机能得不到应有的锻炼，埋下了“病根”，到小学、中学后同样放任，这些学生就真的变成“学习困难学生”了。美国无论什么都想从人的生理方面寻求解释，有时很可笑。有人晚上睡不好觉，半夜常醒，医生查不出原因，就定个新病，叫做“睡眠杂乱症”。有人吃饭不香，胃口不好，医生说他得了“饮食杂乱症”。有的孩子跟父母不亲近，父母管不了，医生也给安个“依恋杂乱症”。有的孩子行为不规矩，不守纪律，医生也安个“行为杂乱症”。美国这一类杂乱症太多了，什么都可以安个“杂乱症”了事。所以碰上一些孩子念书不用心、不用功、不专心。安上个“学习困难症”或者叫“学习杂乱症”。学生学不会，老师没有责任，不必多努力，都是学生生理问题，一脚踢出去了事。我觉得痛心的是，一个二三岁的儿童，被托儿所阿姨定个“学习困难”学生，恶名可能会跟着那孩子一辈子，对他会是很沉重的压力。一背上这个记录，整个社会就把他放弃了，他自己也就可能放弃了自己。一个天才，也很有可能被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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