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山,叫求水山。
求水山是离我家最近的山。这是一座矮矮的山,无奇花异草,无迷人山峰。我在心里给它命名为丑山。
对于没有让自己心动的东西,显然不会用心欣赏。那些平凡的野花,似乎不断地对我说话,而我总是不认真聆听;那路边的几根芦苇,为了吸引我的目光,似乎在极力表演着一出戏,而我总是斜眼一扫,然后冷淡地走开。我像是路过山、跟山保持着距离的人,而不是专门来赏山的人。
一走就是几年,记不清在这座山上走过多少回。某日,心有点烦,很自然地往丑山走去,走着走着,竟然把烦恼走丢了,蓦然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很熟悉很舒适的地方,生出丝丝温馨感。眼神开始热烈地注视每一处风景,耳朵开始专注地倾听鸟儿的歌声,心腾起阵阵欢喜。不禁讶异,这种心境的转变竟如此的自然,寻不到过渡的痕迹。难道是时光狡猾地偷换了我的心境,而不自知?
不,是习惯改变了我的心境。走的次数越多,我对山就越习惯,越习惯就越舒适,越舒适就越在乎。不知不觉间,这座山成了我亲密的朋友,在我心中有着比高山还高的地位。
当相处成为习惯,当无意变成依恋,我喜欢上丑山。
此后的每一次行走,都会用心,用心留意它的一草一木一亭一径。走在山中,抬头是蓝天白云,低头是野草野花,四周有鸟鸣,山间有溪流。我觉到自己越来越渺小,我越渺小,山就越高大。那么小小的一点,被山环绕着、拥抱着。我的心已属于山,越不出它的范围,也不想越出它的范围,就这样,与山的灵魂相融。
渐渐觉得,它是一个不动声色的艺术家,用单调的风景描画季节的情怀,似乎毫不着力,却深抵心意,有着极准确的精密笔功,轻描淡写着一种知性的自然哲理。
它是有生命的,它的血液一刻也没有停止流动,在它苍老的山体下,有着一颗不老的心,在季节轮回、时光流逝中,它鲜活着自己的灵魂。它爱自己,也爱蓝天和人类,它创造无数的心和眼时刻与蓝天和人类对视,每一颗心,每一只眼都充满善意。
我总是听见山用温柔的细如发丝的声音对我说,放松心情,慢慢走。
清风一来,山就指令花草树叶为我弹唱,我用心律伴奏,脚步随之轻快。
我与山的相遇,原来是久别重逢,它跟我老家屋后的那座小山一样,一样的贴心,一样的味道,一样的温情,一样的不怕迷路……一种温暖油然而生。
冬日的暖阳似乎跟我一样喜欢上这座山,总是跟我不约而同地潜入山中。我看见阳光和山在公然拥抱,而此时我已懂得山的博爱,它有跟万物相好的自由。山的纯净和博爱让我莫名地惭愧,那埋藏在外表下正想萌芽的醋意极力往深处隐,隐成死亡的状态。如此,便妥妥贴贴地接纳着山与阳光的拥抱。
今夜,又想起心中的丑山。山轻柔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窗外,灯光闪烁,像山的眼睛热烈地对着我眨眼。如此飘渺,又如此真实。
把头伸出窗外,看见一群野菊从远处奔来,牵起我的手。我像一条河流,随着野菊,浩浩荡荡,快乐地穿行在大地上,奔赴一场与山的约会。
山已然是我心中抹不去的影子,丑山真的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