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洛之游 孙席珍 三年以前,我曾经到过开封,寻时正值军事时期,我和林枝,还有我的一个学生张君,搭了军作列车到开封时,已经夜半过后两点钟了。在车站附近一位朋友家里休息了一回,天亮后三个人徒步入城,沿路只是一片慌忙愁惨的景象。那次在开封仅仅逗留了一整夜,当开半夜我们便托了朋友的情面仍然搭军用列车离开这里。我我记得那时开封给我我印象是这古老的城市真是太古老了。 不料三年不见,这古城地会变得这样地摩登:摩托车,高跟鞋,巴黎香水,现代咖啡店……我几乎不认识它了。但待我走完那几条新开的马路,踏上所有其他的街道时,分明看见阳光中有无数千万的沙寺扬着飞着而停留在那些满口“中不中”和“你做啥”的人们的嘴角和鼻缝里——呵,他那昔日的画影,我是依然能够把握得到的。 汴梁自古为中原重镇,赵宋定都于此,故城垣雄伟,至今尚不失故都遗制。但因川流塞,积沙盈途,千百年来所有名迹,几乎尽为它所埋没。现在所尚能找得到的,只有禹王台、龙亭和铁塔等寥寥的数处而已。 禹王台不曾去,据说其中藏有禹王治水所用的几件木头家伙。但闻禹者蝎也,蝎怎么会使用木器呢?这样想着,决定还是不去的好。剩下两处,承鼎洛的好意,陪我都看了一遍。 龙亭原是宋朝的“大内”,现在只留着一座高广十余丈的将记的台。台上有神座,神座下有满刻着龙纹的方石;从台上一望,两面无非是低洼的田地和积水。太荒凉了,自然引不起游人的兴趣,于是有人在台下设了茶棚,里面有女人唱着哼着——那里倒坐满面人,都宽余着纺绸长衫或西服,还有挂武装带的,胸前也就免不了炫耀着徽章。 铁塔并不是完全用铁建造的,像宜昌的那样;它仍然是用砖石砌成的,不过里边的阶级是铁质的罢了。那当然没有什么可看;倒是塔后面后个小亭子时厅以喝一碗开封所不容易喝到的茶,因为开封城内的井水多半是苦涩的,只有这里是全城无比的某泉。但这里只住着一对老夫妇,所以那天在这里喝茶的,除了我和鼎洛以外,并没有别个。 亭子里另外不住着尊丈余高的菩萨,它大概是专司那一对老夫妇的命运的;但那对老夫妇的命运的;但那对老夫妇却竟力要把它的职权扩大,他俩同声劝他们它求一根签。我求了一根今年的流年,是上上;再求一根明年的,是下下。鼎洛说:“我来求一根终身的罢。”却是中平。于是鼎洛笑着说:“也好,但愿能永远保持着中平的状态过这一生……” 然而,生活在这样混乱的时代里,有谁真能够永远保持着中平的过这一生,如鼎洛所说的呢?菩萨怕也未必知道。我们暂时都无语,终于惘然地出来了。 晚上,赓虞约我们到味莼楼去吃黄河鲤鱼。夏天的夜太缺少夜的意味,但对于我,地仍不失其为长。喝了几杯酒后,躺在施舍里的意味,听到远远近近的CeletialSong似的市声时,忽然觉得有一种在江南所曾经感到过的动荡的感觉向我混身袭来。我无论怎样也睡不着了,便决定明天一早离开这古老而又摩登的开封。 原来还想到藏有殷周遗物的河南博物馆去看一看的,现在也决定不去了;想起有人告诉过我的贸因那里的东西已不及十分之一时,我陡然地明白了过来:要看我们的那些古物,应该上东京或纽约去,无须乎再逗留在这里。 明天一早,我便毫不踌躇地拿起手提皮包向车站去。最近的开封,江西话异乎建党地出着风头;感谢天,我就全凭那一口假江西话,避免了不少检查的麻烦。一无阻挡地上了火车,便向曾经一度做过国都的洛阳进发。洛阳虽也算是我的旧游之地,但建都以后的洛阳却还未曾见过。火车驶过平原,驶过郑州,穿过或长或短的十一个隧道,看见了两边黄泥山上土人所挖以当居处的许多洞穴,不久便到了洛阳。邙山在北,洛水在南,全城街道都是黄黑色的污泥,呵,洛阳,另来无恙,你一切都依然如昔。怪不得他们马上就要你了,你这乡下姑娘,怎比得上南京上海的摩登蜜丝?你的一度受宠,那时恐你在梦中也未必想到;如今事过境迁,旧梦已如流水,请不要再作那非分之想罢——除非有一天又需要长期抵抗时,你这黄脸婆许重会走一步桃花运也说不定。 城东的白马寺,正在重修殿宇,大动土木,所费当属不赀;这都是我佛法力无边,否则洛水上的天津桥也是有名的古迹,改建后又被大水冲断,为什么如今竟无人过问呢?此外司马懿坟,连翁仲华表都已不知何往;关羽墓包围在红墙广殿青松绿楸之中,也已荒凉不堪。洛阳为历代名都,古迹自属不少,然而现在要找寻一点汉魏遗物,隋唐故址,连败瓦颓垣也难得其仿佛;只有这白马寺,地在崇奉三民主义的党国要人肯于万端待理之中,不吝公帑来给它大事装璜,这不是佛法无边的明证吗? 龙门石刻,名满全国,这回才得去一看。这也是建都以后的功德之一,因为以前洛阳附近萑苻遍地,出城数里便有被劫的危险,自从国民政府一度迁都于此以后,匪徒望风而逃,现在总算可以不必再歌《行路难》了。那里形势很好,横亘如龙的山,至此忽而中断,两崖相对峭立,伊水出乎其间,故曰龙门,亦曰伊阙。山石上浮雕石像,大者数丈,小者数分,总计不下几十万。但几十万的佛头,存者百不得一,因为所有佛头,早都被人挖下,卖给日本人了。 另外还可以看出一度建都的事实来的,是里巷间大家小户的门口,偶尔还可以发见写着种种钟名目的白色纸条,大概便是那时中央各重要机关的所在。但小脚女子依然一颠一拐地在街上穿来穿去,使我禁不住想起沈约的“洛阳大道中,佳丽实无比”的句子和王维的《洛阳女儿行》来,觉得实在太缺少南京上海那们的新鲜味儿,就是比起最近的开封来,了有点望莫及的样子,这大概也是此地之所以建都不永的理由之一罢。
《汴洛之游》孙席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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