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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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乌饭子树总是率先与故乡的一个隆重节日联系在一起。

村中有个古老的传说。很久以前,有个心地善良又极孝顺的年轻男子目连,他的母亲死后打入了地狱恶鬼道中,无吃无喝,十分凄惨。目连立志救母,苦苦修行,最终得道。之后,他获得允许,前往地狱给母亲送饭。可是,每次的饭都被看守母亲的狱卒给抢去吃了,母亲依然挨饿。为此,目连很是焦急,也在不断地思索,该如何才能瞒过狱卒?一天,也就是农历四月初八,目连无意中在山间摘得一种树叶,嚼在嘴里,口水都是乌黑的,顿有所悟。回到家中,他将采来的树叶捣烂,取汁添于水中煮饭。熟后,饭粒乌黑。果然,这形容如炭的乌饭,狱卒嫌弃,不再抢夺,目连的母亲终于吃上了饱饭。以后,目连费尽周折,将母亲从饿鬼道救了出来。人们为纪念目连的孝行,有了四月八吃乌米饭的习俗。

旧时的故乡,一年中总要唱上好多日的古戏,便常有目连救母的曲目,感动得看戏人泪水涟涟。村里有老人去世,摆道场的时候,道士也会吟唱目连救母的唱词,更添悲痛。

在我的童年时期,每年过四月八节,那真是一个举村欢腾的好日子。一大早,村里的妇女们,就会提了竹篮子,到村后的纳山和村北的枞山去采摘乌饭子树叶。一番清洗,在木盆或石臼里揉搓捣烂,浸泡出浓黑的汁液,滗去残渣后煮糯米饭。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煮一堆鸡蛋鸭蛋染红,数目绝对是成双的吉利数,取好事成双之意,用红绳网兜各装上两只,系在孩子们胸前衣扣眼上。整整一天时间,孩子们的脸上都是洋溢着欢乐和幸福,小伙伴之间,相互比试着谁的红蛋大,谁的红蛋硬。尤其是男孩子,最爱玩红蛋相互撞击取乐的游戏。撞破了的红蛋,赶紧剥皮吃了。没破的,又去进入下一轮顶撞。假如这一天恰逢上学,小学校里更是一个红蛋的海洋,嘻嘻哈哈,追追闹闹,谁都不缺红蛋和欢笑。

吃乌米糯饭,是这一天中三餐的主食,菜肴自然离不开一碗葱花煎蛋。乌米饭软糯,有着独特的树叶清香,至今为故乡人所喜爱。只是吃乌米饭,一年中仅此一天。其余的日子,村人都是吃的白米饭。

不过,童年里我们与乌饭子树的关联,并不随着这一天节日的过去而终结。在此后漫长的夏秋季节,我们常与它们为伴。

乌饭子树是一种丛生常绿小灌木,枝条繁多,树叶绵密乌青,宛如无数只丹凤眼。夏天里,整个树冠顶和枝丫间,都密集生长了一根根长长的花轴,轴上花儿繁多。以后花儿谢去,结出数不清的小果实,一串串,一簇簇,溜圆青翠,密密麻麻,就是乌饭子,我们土话叫做阳董(读音)。

乌饭子不苦涩,青皮时略酸。于是,在长长的日子里,贪吃的我们常去山上摘了吃。或者一捧捧装入衣服口袋,或者是折一大把籽粒稠密又大颗的小枝条下山来慢慢享用。在盛夏酷暑的石板巷子里,我们在瓦檐下玩耍,地上就常丢弃着叶儿青青的乌饭子树的残枝。

要到秋末初冬,乌饭子方才熟透。尤其是经了霜之后,一颗颗乌饭子乌黑圆润,大如豌豆,令人喜爱。这个时候的乌饭子汁水多,最为饱满又甘甜。前些年我初次从超市里买了蓝莓吃,一看,顿时想起故乡的乌饭子,它们长得太相像了,除了大小不同,别的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距离我的故乡几里路远的地方,有一大片连绵起伏的荒山,叫梁远。那儿的乌饭子树特别多,树又高大繁茂,结的籽粒也是又大又甜。在饥饿少食的年代,村里的妇女们,在霜后的早晨,提了竹篮,常一同结伴去采摘。其中,就有我尚且年轻的母亲。

只是如今,当我再次想起故乡的乌饭子,除了悄然滑落的泪水,身边已没有了乌饭子,也没有了母亲。我也不知道,在九泉之下的母亲,在这立冬将至的日子,身上是否不寒,腹中是否不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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