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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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乡下的火炉是人工砌的。好不容易砌好了,点火一试,只冒烟不醒火,柴和煤在炉膛里憋着,蔫耷耷地半死不活,急死个人哩!

这个时候,就得去寻上了年纪的老把式,请求支援。乡间不乏砌火炉的高手,你上门去邀请,对方正忙活着,不打诳语,乐呵呵很干脆地应一声,丢下手,就跟着来了。

这请来的高人,仿佛与火神祝融有过交接,得到了某种玄机,眼里手里,对承载烟火的炉子知根知底尽悉于心。他用眼光咂摸一番,用手把持一下,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一捋袖子就上了手,噔噔噔掀掉几块砖,扒开土坯。主人家殷勤地和上一盘新泥,用佩服的眼光注视着,高人把砖和土坯一层一层摆上去,用黏土泥巴糊好,泥光。

火炉一立,果然就好了,烟气不再原地迂回萦绕,得了令似的一缕直上,火势也跟着汹涌起来。

泥炉下面是阔口的煤渣窝;往上居中,有一个进气孔;再往上,两边各一个炕窝,我们这里叫猫窝;上面自然是火口,连着大肚的火膛。整个泥炉粗犷又笨拙。但泥炉,恰似乡村岁月的旗幡,只要火苗燃起,随后茶香与饭香就弥散在村庄上空,生活就由此铺展开去。

泥炉里烧的是散煤,预先在煤中加水,加少许黏土,用专用的煤锨翻来覆去拍成煤饼子。

煤饼子铲一块贴在炉口,先是升起丝丝蓝烟,很快就干燥板结,由黑色渐变微红、大红,通透刚烈起来。鼎盛过后,它会徐徐收敛蓬勃的气势,由躁动狂热归于安静深沉,大体像一个人一生的生命轨迹。

泥炉主要是服务一家人三餐的,它让生米变成熟饭,让诸多食材变成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灶房是主妇的阵地,鸡叫三遍,主妇们就起床了,用火箸(zhù)把封口的煤饼子戳碎成几块,偎在火口旁,火膛也要捅一捅,让冷却的煤渣下行。顺便将前脸的气孔也疏一下,使空气流通,火就从奄奄一息慢慢旺起来。

主妇们在泥炉上熬稀饭,蒸窝头、芋头、土豆,待到曙光爬上窗棂,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准备停当,招呼全家人围坐,便开饭。这时候,火炉也没闲着,猪在圈里等得不胜其烦,嗷嗷叫着。要给猪煮些菜叶子、糠皮、豆饼子。温温的一大槽,猪顾不上哼咛,滋滋滋吃得一片狼藉。

泥炉的表面宽大结实,可以在两边延伸起两个灶台子,符合中国的对称之美。这灶台功莫大焉,可以放置锅碗瓢盆等炊具。在苦寒的冬日,灶台上腾空、置矮凳,做饭等炊务一应完毕,坐在小凳上围炉取暖唠嗑,乃是农家一景。

通常是这样的,我放学归来,手脚冰冷,母亲赶紧挪开灶台上的热锅,让我一边拢手取暖,一边将脚贴在炉旁取暖。母亲递上一碗热饭,呼呼下肚,我的全身顿时暖起来,从肺腑到皮肤,无一处不是滚烫的,寒气遁于无形。

倘若到了傍晚,村子里漆黑一片,树影朦胧,灯火疏朗,静寂无声。于是大伙儿扎堆儿围炉而坐,说说笑笑。那些宅心仁厚、豁达开朗的人家,必为夜话的场所。白天没工夫,晚上无须约定,任意推门即入。上门都是客,主家不嫌弃,反而心生喜欢,搬个条凳围在火炉边,火口多偎一些煤饼子,火膛疏通一下,让火旺起来。

三皇五帝上下千年、奇文野史评书典故,是男子们瞎扯的内容。不考究真假虚实,只管云里雾里,品清评浊,表述好恶。妇女们则是在一旁一边些针线,一边切磋茶饭技巧、儿女教育。主家热情地服务,大碗的茶水续着,弄一些花生、柿饼等小食咂着,气氛格外融洽。

泥炉,融合了所有朴素乡情,烤热了一段暖香日子,让乡间岁月充满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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