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命好,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身居深宅大院,衣食无忧;父亲却是属鸡的命,刨一口,才能吃一口,替人家扛活,来维持自己一日三餐的营生。
父亲在母亲家扛活的时候,正是二十出头的壮小伙,有一膀子蛮力。父亲为人憨厚朴实,做起活儿来,从不惜力。时间长了,母亲看上了父亲,芳心暗许。父亲也中意了母亲,非母亲不娶。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父亲和母亲来往,虽然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还是让母亲的父亲,也就是姥爷知道了。门不当,户不对,姥爷自然不允。又恨得牙根痒痒,一把大锁,将母亲锁进了绣楼;再放出狠话,说要打折父亲的狗腿。在一个花好月圆的晚上,趁姥爷一家欢度中秋佳节而疏于防范时,父亲拉着母亲,母亲随着父亲,悄悄地,跑出了家门。
父亲和母亲跑得很快,也跑得很远,终于寻到一处中意的地方,安家、扎根。
父亲照样是一膀子憨力气,替人家扛活挣钱;母亲虽是大家闺秀,却从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采桑、养蚕、织布,样样勤快,是一把操持家务的好手。只是每日里总是紧巴巴的,日子过得依然艰难。虽然吃糠咽菜,遭人白眼,但是一回到家来,母亲看见了父亲,笑笑;父亲看见了母亲,乐乐。那场景,让多少清苦的小日子,处处洋溢着说不尽的温馨与甜美。
那一日,父亲扛活回来,一进门就嚷嚷。母亲在屋里,应声而出,看见父亲傻傻地乐着,嘴角都扯到了耳朵根。父亲看见母亲,愈是兴奋,右手扬起,原来拎了一条新鲜的猪肉。父亲告诉母亲,今日活多,多扛了几个麻袋,多赚了几个小钱,就到集市上割了一斤肉,想给母亲改善改善生活。母亲笑吟吟地从父亲手里接过猪肉,到灶前忙活去了。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比平时多了一盘红烧肉,色泽红润,扑鼻的香。父亲拿筷子夹了一块,送到母亲嘴边。母亲却歪了头,躲了,又用右手捂嘴,痛苦得像将要呕吐的样子。父亲满脸的疑惑,忙问咋了?母亲告诉父亲,自己打小吃素,最忌荤腥,闻见味道,即要呕吐。说完,又是一脸的痛苦。憨憨的父亲见状,忙把母亲跟前的红烧肉端了,放在自己跟前,生怕母亲受了红烧肉的半点委屈。又禁不起嘴馋,父亲的头栽进红烧肉的盘子里,一顿狼吞虎咽。母亲看见父亲风卷残云的吃相,满脸都是笑纹纹。
父亲确实嘴馋,一旦多扛几个麻袋,多挣几文小钱,总会跑到集市上,割点猪肉,喜滋滋地跑回家,交与母亲。母亲呢,也是喜滋滋地,在灶前忙活。吃饭的时候,母亲总会直接把盛着红烧肉的盘子放在父亲近前。父亲依然狼吞虎咽,母亲看着父亲风卷残云的吃相,依然是满脸的笑纹纹。
后来,父亲成了老头子,母亲成了老婆子。父亲已经不再替人家扛活,却依然爱吃红烧肉。母亲呢,依然不吃红烧肉,只是看着父亲的吃相,满脸依然都是笑纹纹。
再后来,母亲卧病在床,一日不如一日。突然有一天,母亲对父亲说,想吃红烧肉。父亲诧异,满脸疑惑,又拗不过母亲的再三央求,只好在灶前做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送到母亲的嘴边。身体虚弱的母亲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儿,一骨碌坐起,端起盛满红烧肉的盘子就吃。那吃相,绝对不输当年的父亲。父亲傻了,看着母亲狼吞虎咽,看着母亲风卷残云,忍不住狠拍自己的脑门,早已泪流满面。
吃完了,母亲拉着父亲的手,羞答答的,瘦削的脸颊上微微泛红:“老头子啊,自打跟了你,俺就发誓不沾荤腥。其实,从小俺就爱吃红烧肉,俺娘常常嗔怪俺,说俺是小猫托生的馋妮子呢。老头子啊,对不住了,是俺……俺哄了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