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清泉可以滋养多少个村庄?一条河流可以衍生多少种文化?究竟是河流绕着村庄走,还是村庄依着河流建?自古以来,人们聚水而居,多少人类文明就这样在浆洗灌溉中生发、形成、流传。 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与作家凌翼、日东林场场长杨小毛坐在同一辆车子上,沿着一条河流的路径逆向而行。此行,我们要去往依着赣江源头生长的那个村庄——赣源村。它在瑞金市日东乡,已经安静地伫立千年。 我戴上了眼镜,不停地张望着窗外,想要好好温习一下村庄的模样。在一次次转弯的瞬间,一座座山包的夹坳处,一个个村庄不期然地与我们劈面相逢。凌翼喜欢乐于根据山形地貌水势推测每一个村庄的大致情况。比如人口的多寡,比如田土的薄瘦,比如村庄兴旺发达与否。在日东乡工作多年的杨小毛场长,无疑对这些早就了如指掌。一路上,他不断地佐证和补充着凌翼的论断,二人因了共同的观点相谈甚欢。而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观察者和旁听者,似懂非懂,但也饶有兴趣。 我把更多的精力花在了窗外的风景上。那些被红绿黄染色的山丘,那些由禾蔸构成简约几何图形的田畴,那些往低洼处密集起来的丛林,那些掩映在枫叶之间的屋脊,都是村庄之美的一部分。这样的图景,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念起故乡麦菜岭,想念那种鸡犬相闻、阡陌交错的纯粹生活。然而现在愿意居于田园的人已经不多了,何况纯粹的安静的生活也已成昨日黄花。世事喧嚣,人们脚步匆匆地追逐前行,还有多少人愿意停下来叩问自己的内心? 但我还是看见了纯粹的蓝天和纯粹的白云。在赣源村,我只需稍微一仰头,就被一匹缎子一般的蓝震住了。这样一种纯粹的蓝,没有一丝儿瑕疵的蓝,充当着村庄的背景:那黛绿色的老屋,深褐色的竹篱笆,那焦黄色的板栗树,那朱红色的真君庙……白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悠悠然飘过来的,我们都没有察觉。我看不见它在移动,只知道它忽然就铺在了苍穹之上,鳞片一般,薄薄的一层,突破了蓝天的单调,有略施粉黛的意味。这是怎样一种纯粹的白,与尘埃、阴霾、灰暗这样的词汇形成了世界的两极。它是不屑于和世俗为伍的,它只应活在我们仰视的天上。 可是分明有一团柔软的东西,随着那一片片纯净的白云飘进了我的心里。我看见几只母鸡在门前的空地上闲庭信步,悠哉地啄食;我看见几头黄牛卧伏在屋后的旱地上甩着长尾,惬意地反刍;我看见几条狗儿跟随在主人的身边迈着碎步,自得地撒欢。屋檐下**得齐整的柴垛,篱笆上有低垂着头的丝瓜藤,而每一间厨房里,都有一个慈眉善目,热情得近乎碎嘴的妇人……那些宛如清唱的客家乡音,从一个着蓝色布衣的妇人嘴里吐露,总让我疑为遇见中古汉语,平上去入,每一个音节都带我切近唐宋。 这就是赣源村,这就是千百年来被赣江源滋养的地方。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它依旧显得如此质朴和纯粹。一脉清泉从赣源岽依山而下,缓缓地流经这座古老的村庄,涵养着这里的人,这里的畜,这里的庄稼,以及这里的草木。村庄里盛产着板栗、香菇、笋干等山货,清溪里游弋着成群的鱼虾,它们还没有被人世的化学制品污浊,还保留着大山原初的纯净。听说,每一年,都有人来检测这儿的水和空气质量,然后根据检测情况对村民给予一定的补贴。村民们世世代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远离着现代工业,没有大奢望,也没有大企图,默默地经营着一份本真的生活。 一座村庄因一支清流而灵动,一种生活因一脉甘泉而澄澈。此时桃花还未开放,但我的内心却被“世外桃源”这样的词汇一遍一遍地魅惑着。这云下的村庄,这原初的境界,只有他们配得上“赣江源”这一干净的称呼。(朝颜)
云下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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