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瓦猫（散文）

　　一　　瓦猫，我小时候被它吓哭过，这是听母亲说的。　　那是我和母亲回老家的事。奶奶邻居家有个叫果子的小男孩儿，论辈分他得叫我一声姑，论年龄他比我大。他五六岁的样子，正是淘气的时候。那时，我还不满周岁，时常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一刻也不肯离开母亲。只要稍稍离开母亲一会儿功夫，我就会没命地大哭大闹，好似要了命似的。奶奶逢人就说：“这孩子，就和娘亲呗！只认定她自己的娘，谁也别想抱走，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娘的怀抱嘞。真亲呀，呵呵！”奶奶喜欢说笑，她看我母亲总抱着我，觉得实在辛苦，真心想替我母亲一下。　　母亲说，当时恰是夏天，天气热，一家人就坐在梧桐树下乘凉。好似黄昏时候，那个叫果子的男孩抱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兴冲冲地就跑进了奶奶的庭院里来。他什么也没说，就直奔到我面前一晃，接着开口道：“黛玉，给你看看，这是什么？喵呜，喵呜……”　　果子连蹦带跳地冲着我伴着鬼脸，又晃着那个在我看来好似庞然大物的东西。可能是感觉这东西面目狰狞，像个凶神恶煞似的。顿时，我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而果子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依然手舞足蹈，连叫带喊地向我挥动着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瓦猫。　　原来，这瓦猫是果子爷爷收拾的。　　早些年，村子里拆了一些破旧的老屋。拆屋时，恰被果子爷爷遇见，就将一只瓦猫拆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放在了自家的老屋里。后来，老屋也没人住了，墙角处就堆放着一堆破破烂烂的东西。因为老屋多年失修，墙倒屋塌，屋顶也露了天，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或许人老了，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吧！在外闯荡的果子爷爷也上了年纪，又徒添了思念故土的情怀。于是，他打算回老家住，想把老屋翻盖一下。没曾想，在打扫老屋时，竟然在一堆烂糟糟的破烂堆里，发现了这瓦猫。　　果子见了这瓦猫，如获至宝，拿着它到处玩耍。　　瓦猫，瓦灰色，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张着一张大大的嘴，呈呲牙咧嘴状，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面目确实狰狞可怕。正是因为这样，我被吓得趴在母亲怀里，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怪兽。母亲和奶奶都试着让我再看看，认清那怪物，不过就是个物件，又不是活物；它不是老虎，也不是吃小孩的狼。可是，我哪里再肯看，只是哭闹，吓得晚上觉也不敢睡，哭闹了好几天……　　果子知道闯祸了，不敢再来奶奶家玩。果子回家后，便被他母亲用烧火棍打了屁股，“非打死你这个闯祸的，什么东西也拿着到处乱跑，吓着孩子，可咋好呀？”见状，奶奶和母亲都过去劝解，才算拉开。母亲把果子拉到外面，果子气气地冲着我母亲说：“你家黛玉，真娇气！一只假猫都害怕，一点点胆子都没有，哼！”　　母亲问：“那物件呢？你放哪里了？”　　果子流着两筒鼻涕说：“我的老姑奶奶呀，那怪物，早让我给砸了，还留着干嘛？”说着果子一溜烟就跑远了，又到处玩去了……　　一直过了好长时间，我才把这瓦猫忘记了。　　　　二　　后来，我多次回老家。再次见到那个叫果子的男孩子时，他已十几岁了。他听说我和母亲回来了，就拉着他母亲一起来奶奶家。母亲见了他，立刻抓了一把果子给他吃，说：“华子家的，这是果子吧？才几年不见呀，就长这么高了！”　　果子母亲一脸和善，白净的脸儿，细眉细眼儿，一笑很好看。她接过话说：“可不是嘛！老姑，看看俺黛玉妹子，也长高了也胖了，更俊了呀，哈哈！”　　我听了羞羞地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　　说话间，七爷和二奶奶又来了。恰好奶奶刚切了萝卜，泡了茶水。奶奶便招呼来客，又是倒水，又是捧茶，我也帮着奶奶递着萝卜条。不一会功夫，屋子里挤满好多亲友了。　　屋里说说笑笑。话题一聊，就聊到了那年我回来的事，也就聊到了我被果子吓得哇哇大哭的瓦猫。七爷说：“说起这瓦猫，那是有一定规矩的，并不是所有的房屋都要安置。一般情况下，是自家的大门外，正对的方向有庙宇高房的，或正对着别家人的房屋。这样，就会认为不吉利，被对方‘戗’着，会影响自家的财运，甚至带来疾病或灾祸。于是，就在自家房的大门和正堂屋顶上，安放一尊瓦猫。”　　七爷还边吃着萝卜喝着茶，边讲起了瓦猫的许多传说。他清了一下喉咙，绘声绘色地说：“传说呀，这瓦制的猫可不一般。它也如虎一样凶猛，如豹子一样敏捷，它能吃掉一切妖魔鬼怪，有镇宅的作用。这瓦猫，也不是随随便便买一只就行了，那是要请的！请来后，就将它安置在房顶、飞檐或门头的瓦脊上，以吞食一切冲犯本宅的疾疫祸害……”　　想不到，这一说起瓦猫，好像人人都来了兴致。我挺不好意思的，竟然会害怕一只陶土烧制的瓦猫，真是没出息。可是，或许我岁数太小的原故，早就没印象了。果子倒是还记得，可能是因为挨过打吧！见大人们聊得开心，果子就扯着我出去玩耍。出来后，他对我说：“黛玉，我带你去看个稀奇物件吧！”　　我问果子是什么物件。果子又犹豫起来，“可是，黛玉你会不会害怕呢？别再吓着你老人家了，那我可就又要惨了，要被打屁屁的啊！”　　“果子，难道那瓦猫还在吗？你不是已经把它砸碎了吗？不要贫嘴了，快带我去看看吧！我不害怕，我怎么会怕那瓦猫呢？它再吓我，我就把它拍扁了。呵呵！”　　原来，当年果子并没有将那瓦猫毁坏，他咋舍得砸碎瓦猫呢！他是把它藏了起来。　　当果子又一次把那瓦猫摆到我面前时，我这一次才真的看清了瓦猫的样子：像猫又像虎，尖尖的两耳，眼珠凸出，大鼻孔，嘴大张，舌头伸出，上下牙齿外露，似咆啸状，确实是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我用手轻轻抚摸着瓦猫，说了句：“不要再吓我呀，瓦猫，你除去狰狞，蛮威武的呀！”我笑着，果子也跟着笑了。看着坐在地上的瓦猫，我的心里不禁有些遗憾！因为我还没见到一尊瓦猫，是端坐在屋脊上的。　　听果子说，过去有好多屋子上就有的，现在大多都被拆掉了。　　　　三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屋脊上的瓦猫，那是在云南。当时，我路过丽江，走在一条巷子里。那天的阳光很好，阳光照进巷子，很灿烂，一览无余的通透。我猛一抬头，就看见了它——瓦猫，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下，它稳稳地坐在屋脊上。立时，我感觉它不再是冰冷的瓦猫，仿佛间，天地赋予了它灵魂，威武又凛然。　　其实，在丽江我随意走进一家店铺，就看能看见摆放在店铺里的瓦猫，极度夸张的造型，似乎个个怒目圆睁。那夸张而狰狞的面目，似在恐吓着魑魅魍魉，又似乎哈哈大笑着。一排排林立的瓦猫，便是一个个泥土的魂灵，它们安静地立在小店货架上狭窄的阳光里，天真之中透着一股野性，让人无法不喜欢，无法不流连忘返。我感觉，这一群陶土烧制出来的瓦猫，可爱至极，又仿佛具有了生命。我静静地靠近它们，仿佛听到了它们的呼吸和心跳……　　我忽然想起，在老家时见过的那瓦猫，它是否就是它们其中走失的一尊呢？不得而知。它们很像，又稍稍有些差异。但它们同样赋予了灵魂，有着同样的使命。　　我本来打算匆匆而过，却为了瓦猫而逗留下来。我去了窑厂，在那里看见了用粘土捏制的还没有烧制前的瓦猫。说起来，这瓦猫还有个特点，每尊瓦猫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就是纯手工的原因！每尊瓦猫都是匠人们用手工捏成的，他们按照自己心里瓦猫的形象，虽然大致相同，但每次都会出新。显而易见，每尊瓦猫都凝结着匠人们的心血的。据说，从制坯、晾晒阴干，到捏制眉眼、合成，再晾干、烧制。“前前后后需要六七十道工序。”瓦猫采用含有多种矿物质的云南红土，经700℃～800℃的温度烧制而成，这种质朴与夸张意象的完美结合，具有独特浓郁的红土高原的民间风格。　　记得，我见到了一位姓张的制造瓦猫的师傅，他很热情，见我好奇，就热情地介绍起瓦猫来。他说：“瓦猫的鼻子翘立，这是财富，招财的。尖尖的双儿精灵一样，随时注意周围变化，为家宅祛除邪魔。利齿尖牙，舌外伸，口大大地张开，可以吸财。双腿画着圆圆的纹路，高高挺立在屋脊上，预示着积极向上，每天都有新气象。你看看，这瓦猫肚子空空可以容物、聚财。屁股通洞，那是有进有出，才能聚集财气。再就是，这小小的瓦猫在小小身体里有一种气概，那就是保护家园，镇宅安宁。再看看，它的四肢，粗壮有节，立足坚定而有力，虽经受着风吹日晒、雨打雪袭，依然稳稳地蹲坐在脊瓦上，岿然不动……”　　现如今，瓦猫早已从镇宅神兽逐渐演变为手工艺品，有的慢慢演变成头上长角，嘴里还含着一颗珠子。据说，瓦猫头上有个角的，也属于一种怪兽，就是它在试药的时候，一旦吃了毒草毒药，它这个角就能起到解毒的作用；那颗珠子属于一颗宝珠，它含在嘴里代表像夜明珠一样，起到保平安的作用，让家里随时平平安安。现在，人们不再局限把瓦猫安置在屋脊上，大瓦猫放置于家庭客厅和酒店客厅，或者大门口；中型瓦猫安置在屋顶上；小瓦猫摆置在桌子、案子上面。总之，瓦猫，招财进宝，辟邪镇宅，吃铁拉金。　　记得，我离开时，张师傅又说：“有这样几句话：‘每家房顶高高坐，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口，猫不像猫，虎不像虎。’曾是云南民间的一条谜语，也不知还有没有人知道，它的谜底就是瓦猫了。哈哈！”　　我再次抬头，仰望着瓦猫，仰望着蓝天，阳光依旧从我的头顶射下来，瓦猫的样子烙印在脑海。仿佛间，一种古老的声音在天空里响起，那是一种原始蛮荒的召唤，一种非物质文化的承载。　　返程的路上，我不由地又想起小时候被瓦猫吓哭的事，想起老家，想起奶奶、母亲，还有果子和她的母亲。也想到屋脊上的瓦猫，它满身都是烟火气，因为它离着人家的烟囱最近。它依然稳坐在屋脊上，守着老时光，守着村庄与家园，任四季更换，任雨雪霏霏，任沧海桑田万般变迁……　　瓦猫，它始终是屋脊上的守望者，守护着一方故土的安宁与兴旺。瓦猫，它的天空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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