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个医生。”——钟南山
大表姐是个护士,中医院的。
阔气点儿说她是护士,大人们则认为她是小时没好好读书,念完初中,却不肯去高中,死活上了4年卫校。如今干出了点儿名堂,成了护士长。
我不爱管家中琐事,但对以上看法,我却恰恰相反。
我很小时,大表姐也有个十岁了吧。她领着我逛公园。围着池塘旁的鹅卵石路走着。七月中旬,荷花开得正盛,蝉叫得分外可爱。我好奇蹲下,指尖轻点叶与花,娇气的花瓣极顺滑,粉里透白,恰似刚出浴的美人抹着胭脂粉。蓦然,有调皮的儿童向池中抛了块石,环顾四周,匆忙跑开,却留下了一环一环污浊的涟漪。我连喊表姐,跟她说:“为什么这么漂亮的花不开在争奇斗艳的花环中,倒独开在这肮脏的泥中?”表姐也被问住了,不知该回什么。
“哈哈!”突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放下手中的报纸笑道:“你们不知道了吧,莲花偏自出淤泥。”他以长者的口气说,话毕,便又看起报纸。
我乐呵地冲表姐傻笑一声,她却盯着荷花看了许久,似想什么心事。
光阴从发间流过,表姐读了4年卫校。在这期间,我厌倦了世间的嘈杂,常踟蹰在公园池塘边,也一直在寻找我和表姐儿时的影子。当时,我问她为什么要去当护士,上高中不好吗?她没理睬,默默地收拾行李,直到她的背影走进巷头的墙中,我才放下目光。
表姐回来后,在外当个护士,家里人却纷纷谈论她,说她没出息,她常与婶婶吵架,一人躲在墙角,欲哭,却滴泪不落。
今年,武汉爆发严重疫情,席卷全国,在这胆战心惊的时刻,表姐做出了一件震惊众人的事。
在事发之前,我曾与她一起喝茶,她问我:“唉,你说各地都派医护工作者去援助武汉,咱市会不会派啊?”她问的极焦虑,我抬头看她时,她却脸颊泛红,我起了疑心,故意调侃道“想啥呢?有也不会派你去,好好在家。”之后,我竟淡忘了这事儿,但当时,她却郁闷了好一阵。
某天,我们习惯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中每日的病例增加以及会谈。突然,一阵阵敲门声传来,婶婶戴上口罩去开门,是表姐的同事小林(之前表姐提起过她),她向婶婶手中递来一张照片,很新,像是刚洗出来的。
“什么照片?”婶婶大惊问。
“这是她出发前与几名医生和护士拍的照片,提醒我务必送给你们,但昨日工作紧,忘了,对不起了。”小林低下头说道。
“什么出发?”婶婶回过头,像是在问我们。
“阿姨,您该不会不知道吧?她昨天上午主动前去武汉支援,乘着我们医院的的巴士代表全市出发了,我想现在应该到了,她没有和你们说?”
“没有,什么也没有。”婶婶托着下巴,眼神布满恐惧。
当晚,婶婶打了表姐一夜的电话,直到手机没电,始终都没人接听,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愤怒,更多的是恐惧。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婶婶每天都在关注着医护人员倒下的新闻,头发出现了白雪的痕迹,某天晚上,我们收到一封信。
婶婶一人在房间里看信,不知怎得,哭到了后半夜,我爸妈都去劝阻,但无用。一声一声,一滴一滴,在心畔回响。
次日,婶婶主动参加了社区服务,帮助社区的人成为了一名志愿者,与她同跳广场舞的阿姨们知道了我们家的事,也纷纷报名志愿,爷爷也捐出他每年从国家拿到的养老金,如今,他全部还给了国家。当我再次看到公园那个读报纸的大爷时,他已领着大家开展抗疫活动了。
这些变化源于一封信,这使我迫切地想知道它的内容。
待家无人时,我翻出了这封信,一字不落的读起来:
亲爱的家人:
你们还好吗?
我为我的不辞而别感到抱歉,国家有难,我不能束手旁观,因为我是一名医护工作者,再次感到抱歉,上个星期,我的两位战友倒下了,我很难过,就在刚才,我被确诊得了新冠病毒,希望看到这,你们不要怪我,人的一生,请你们往前看。这里我想对母亲说,中国要过这坎,必须要有人“横刀立马”,必须有人牺牲,请你们加入这场面对疫情的硝烟,等打完这“仗”,我就会回来了,感谢!
你们的亲人
2020年2月27日
她没有属名,但我们都知道,这是表姐寄来的。
她回来时,婶婶拥抱了她很久,此后再也没有说过她没有出息。
她被评为全市优秀奉献模范,凭着她满脸的沧桑与那颗红色的心,她在人们心中站了起来。
我和表姐再次慢悠悠地走在公园池塘边,她问我“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她蹲下,拾起一颗鹅卵石丢向水中,她指着池中唯一早开的荷花说:“莲花偏自出淤泥。”
这难道就是表姐当护士的初心吗?我笑了一声,不觉加快了脚步。
(责任编辑: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