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台火车站候车室，我在长条椅子上坐着。一个背很重编织袋的中年女人问我：“大妹子，去杭州的高铁在这里候车吗？”我心想，叫我大妹子，你比我年轻几岁吧。于是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然后说：“你去杭州干啥啊？” 没想到一句话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说：“去杭州看孙子。我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儿子考上了浙江大学，女儿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才伺候了女儿坐月子，又要去杭州看孙子。” 我说：“你还是挺忙的嘛，又是孙子，又是外孙的，都需要你忙乎啊？你的亲家们呢。” 她笑了，很自豪地笑着。“谁说不是呢？我们村里的乡亲都夸我养了一对儿好儿女，两个孩子都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亲家们都是城里人，出国旅游去了，顾不上看孩子。” 我心里一紧，两个硕士研究生，对于一个中国农村妇女来说，是多么大的负重啊！我问：“念书花了不少钱吧？”她低下头说：“是啊，为了供孩子读书，已经砸锅卖铁了。”然后抬起头，笑了笑说：“不过现在好了，孩子们开始挣钱了，我们的生活好多了。你看这是儿子给我买的手机；这个是女儿给我买的金手镯。” 我开始打量着眼前这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妇女，她穿着质地普通、样式却时髦的衣服，手表是国产的，手机也是国产的，手腕上的金镯子闪闪发光。大概值一万元左右。是那种赶时髦的农村妇女的模样。根据我的经验，这种人都是农村的能人。于是我问：“多大岁数了？这么天南地北的跑着，身体吃得消吗？” “不瞒你说，今年60岁了，身体还挺好的，就是有点胃病，有点高血压。”我心里又是一惊，难怪她看起来和我年龄差不多，原来她身体有这么多疾病啊？我今年快70岁了，看上去比她年轻多了，难怪她叫我“大妹子”，其实她才是“大妹子”呢。她的外貌年龄比实际年龄大不少啊，可见是个吃苦耐劳的母亲。 “你怎么一个人啊？老伴儿呢？”我好奇地问。 “我没老伴儿，我四十五岁守寡，自己拉扯这一对儿女，习惯了独来独往。”她神情有点暗淡。 “那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一个人供两个硕士研究生，真不容易。”我开始可怜眼前这个“大妹子”。而她笑着说：“我两个孩子都很优秀，学习上从来不叫我操心。”我说：“那筹集学费也够你费劲儿的了。” “学费是费点劲，我在工厂打工挣钱，你别小看我，我有技术，我是六级焊工。”她自豪地说。 这一回轮到我肃然起敬了，一个农村妇女，竟然是六级焊工。我知道，妹妹的工厂里，请一个六级焊工，月薪是5000元。那是高级蓝领啊！ 她继续说：“我白天在工厂里做焊工，业余时间摆摊卖服装，专门摆夜市。”我心里想，这就对了，难怪衣服的样子挺时髦呢。 我说：“我还以为你种地养活孩子们呢，没想到你是技术工人。” 她说：“家里承包的地，我转租给别人了。我年轻的时候学习了焊工技术，一直干焊工活儿。我对象活着的时候在家里种地。” “原来你们家是女主外，男主内啊！”我爽朗地笑起来。 “我女儿刚刚生完孩子，给婆家生了孙子，亲家从外国回来带孩子呢。他们原本以为是孙女，没想到是孙子，这回乐坏了，坚决要自己带孙子，这不我就去杭州给儿子带孩子了。” “你儿子生的是女孩男孩？” “男孩，那是自己的孙子，我更要好好费心了。” “你只管带孩子吗？” “不是，做饭，洗衣服，收拾家，什么都干。我身体好，累不着。”我心里想，有胃病，还是高血压，哪算身体好啊？要是别人早就去疗养院了。 “你们农民工有退休工资吗？” “没有，我现在用钱跟儿子要，给儿子看孩子，儿子给；给女儿看孩子，女儿给钱，我花钱很少，买菜什么的，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事儿，我只给自己买点零用的东西。” 唉，可怜的大妹子，自己挣的钱都给儿女读书用了，儿女现在只给她几个零花钱，她已经很满足了。一辈子只为儿女活着，怎么没有想到为自己活一回呢？ 说话间，时间到了，我们一起上了火车，没想到，这个妹子就坐在我前面。她一边往行李架上放编织袋，一边对我说：“这都是女儿女婿给的土特产，说是送给哥哥吃的。”我心里嘀咕：“这女儿真不孝顺，以为老娘是驴呢，这么沉的行李，上车下车多么不方便啊，打个快递能花几个钱？” 大妹子好像看出来我的心里话，赶紧解释说：“女儿女婿不让我拿着，说要快递到杭州，我想自己能拿得动，何必花钱呢。” 我说：“我也是去杭州，行李都打快件了，自己图个清闲”。 她问：“你去杭州看孩子？” 我说：“我孙子都上学了，不用看了，我是去儿子家养老的，没事的时候钓鱼、看书、写小说。” 她笑了。“养老？你才多大年龄啊？”我说：“快70岁了，老了。如今味觉退化了，做饭不知道咸淡，擦玻璃不能爬上爬下，辅导孙子学习，也不能领会老师的意图，只能自己玩。”她笑了，“你有福气啊，儿子媳妇孝顺啊。” 我说：“咱们两个年龄不一样，相差十年，一代人啊。” 她说：“我们农村人与你们不一样，从小干活习惯了，闲着会生病的，孩子们忙，我多干点。儿子媳妇都爱吃我做的饭。” “我媳妇的厨艺了得，她就是一个美食专家，做什么菜都比我好吃，于是乎，我们家都是儿媳妇做饭。”我调侃地说。心里想：“你一个农村妇女能有多好的厨艺，儿子喜欢吃你做的饭，也许是真的，媳妇肯定是懒得做饭，才夸你的，这样你不是成了他们的保姆了吗？” 于是我说：“现在的父母都是免费保姆，家务活儿都能干。”她笑了“是，是你说得对。” 我说：“你能干的时候，为儿女操劳，不能干的时候怎么办？八十岁的时候还能在火车上跑来跑去吗？” 她说：“那你说，怎么办呢？” 我说：“你儿子、媳妇能给你养老吗？他们会花钱送你去敬老院吗？他们有时间伺候你吗？”大妹子失神地摇摇头，没有把握了。 我说：“趁着自己还没有老，挣点钱留着养老吧。” 她说：“不行啊，儿子是生了一对双胞胎，没有人看孩子，请不起保姆，怎么办啊？” “什么？一对双胞胎？两个硕士毕业生在杭州养育一对双胞胎就够难的啦，还有什么财力给母亲养老啊？吃苦耐劳的母亲，还要奉献多少年啊？”想到这里，我闭上眼睛，摇摇头。 “大妹子，我儿子和媳妇是大学教师，工资很多呢。”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我想，如今硕士研究生在浙江大学只能做辅导员或者实验员，是不能上讲台的。再说大学青年教师的那点收入是不够多的，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要是自己办公司还好说，经营好的情况下收入可观。如今两个青年教师养育一对儿孩子，已经是很重的负担了。但是为了不打破这位母亲的美梦，我只好说：“你是一位善良的母亲，一位吃苦耐劳的母亲，好人都有好报，你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她笑了，笑得很美。我想，随着社会的进步，10年以后，国家的养老政策会更加完善吧。到那时候，大妹子这样的农民工也会有自己的养老费用吧。她吃苦一辈子，总可以有一个完美的老年吧。 这是一个吃苦耐劳的母亲，一个无私奉献的母亲，目前这样的母亲正在为后代做着贡献，我们应该尊敬这样的母亲。
(责任编辑：副主编)【家园】吃苦耐劳的母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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