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世界无论纷繁,还是荒芜,都会回归宁静。
一 年初,我被调到单位从事文秘宣传一职。愿望在我年近五十得以实现,并非自己有多大能耐,兴许是这几年来爬格子爬到了窗外,心里期念的风景姗姗来迟,晚点,可总算还是来了。 报道那天,办公室主任大致把我的工作职责和范畴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主任比我年小一岁,头发却已是稀疏白了不少。他对我说,过去你在一线上班,消耗的是体力,现在消耗的是精力。离开我办公室前,他乐呵呵地又说了一句,过个几年,你的头发跟我一样。 机关楼共三层,上世纪八十年代建成。每个楼层为通廊,东面办公室较大,面积约四十平米左右。西面场所最初为洗手间,几经改造,现二楼为打印室,三楼为单位一把手办公室,剩下的几间是副手的办公间。每层通廊共八间,每间十五平米左右,是机关管理人员的办公室。听机关的元老说,此楼有故事。我不明白其意,唯独三楼有空调,仿佛说明了些什么。我的办公室在二楼上楼处的第一间,每天上下楼道的人只要瞄一眼,就能瞧见我的动静,我像守门员丝毫不敢怠慢,每天坐在电脑前摆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敲键盘,思索,蹙眉。通讯稿子在我真真假假办公的状态下,看好的稿子有的石沉大海,不看好的却刊载了。毕竟我在一线工作了三十年,在第三十一年从事文宣工作,应验老话“大姑娘坐花轿——头一次”。 前些年,业余爱好,我搞文学创作,成绩谈不上斐然,打发了区区二百多人的矿山闲散时光。原来矿山人口最红火时人口有六千多人,可想而知,现状除了空寂,心头充满荒芜。难怪大学生留不住,来了三批,头批的掉头走路。第二批除了提干的,剩下的走光。第三批一个都没走,主因是他们父母的单位和矿山都属同一公司,既然脱不了干系,知根知底,又何须走呢。这群五彩斑斓的蝴蝶在矿区飞来飞去。 每周一在三楼开完生产经营例会,我要把会议内容整理成纪要发给主任和主管生产的领导审核。会议结束,匆匆下楼回到办公室还没码几字,有人叫我盖公章。大小十几个公章且不说占据我写稿的时间,更让我无法离开办公室,前脚刚走,后边电话就来了。经理会纪要、书记例会纪要、单位信息报送、报纸收发、布置会议室、下基层采访、检查劳动纪律,掉转头写稿子,我在疲惫中“走秀”。每月几千字,一年几万字,我在教条生硬的通讯稿件和会议纪要中惶惶不可终日。时不时几根白发冒出来,主任说的那句话好像提前到来。 二 在原来的办公室没呆几天,单位合并,调来几位领导,我搬到劳资办公室。主任从三楼搬到我的办公室。 劳资员小轩,男,94年出生,前两年大学毕业分配到矿山。爱好广泛,喜欢摄影、健身、兜风等。所学专业是工程管理,现为国家二级建造师。我俩面对面办公,我码文字,他码数字。我写东西烟瘾很重,办公室常常是烟雾缭绕。“熊叔,我快呛得不行了,可以去过道抽烟吗?”小轩揉着眼睛一脸难受的表情说道。这种情况下,我抽烟似乎没有那么随意,少了自由。小轩没有从事所学专业的岗位并不奇怪,一来单位没有这样的岗位,二来他和其他的大学生一样,学交通管理的在操作岗位,学美术的从事组织纪检岗位。“小轩,博士养猪,种地,听说过吧。”我会在他嚷嚷,发脾气扔笔头时说这句话。我不指望有收效,“咱俩同病相怜。”我又说道。年轻人玩电脑很溜,我盯着键盘,粗指生硬的才码几字,他像是在弹钢琴,只听见连续不断的“啪啪”声,一大串文字在屏幕上排出长队。“熊叔,我本来不想来这上班,父母说离家不算远,同属一个单位,工资待遇还行,在外面难混,一大堆的理由。”小轩的父母这样说我很理解,都希望孩子待在身边,担心孩子在外面受苦。“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我问道。“天天跟数字打交道,没技术含量,特烦。”我没有正面开导他,我把许多年前自己去广东找工作的经历说给他听。“后来呢?”他问我。“后来我坐在你对面。”“熊叔,跟你聊天真有趣。”小轩说的话我并不惊讶,他和我的儿子一般大小。 矿区距市区几十里地,大学生都买了车。他们刚参加工作没两年,车子都是父母掏钱买的。有的整车父母买单,有的父母出一大半,剩下的他们按揭。小轩属后者。他的车是大学生最贵的,20万的丰田。 某双休日,我坐小轩的车去市区的家。驾驶室很宽敞,空调的暖气弥漫,绷紧的神经得以舒缓。窗外萧瑟的树草一晃而过,丝毫体会不到寒意正悄悄逼近。播放的新潮歌曲我虽然哼不上一句,节奏明快、奔放、洒脱,偶有些伤感,都中了我的意。“熊叔,不知道为什么,我父母讲的话我听不进。你讲的话我听得进,你就拿我当儿子吧,多教教我。”代沟,我的儿子曾经对我说。大人要融入孩子的内心世界。我这样想着,“好哇,今天我收了个干儿子。”我故意说,看看小轩有什么反应。他的脸色忽然红润,即刻又恢复,脸上的青春痘明显而又有一种张力。“小轩,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父母给你们买车?”“回家方便呗。”“说对了一丁点。”他疑惑地看了看我,说:“熊叔,还有别的意思?”“爱。”我说道。 这句话后,一路上小轩再没有说话。 疫情爆发,从2月2日回到矿山,四十多天没有回市区。小轩继续码数字,我继续码文字,口罩遮蔽面孔,两双眼睛对视,他瓮声瓮气地对我说:“忒难受,喘气不赢。”“适应,淡定。”我走出办公室在过道点燃香烟,嘴里喷出的烟气在忽浓忽淡间散去。许久没回家,人的行为意识会脆弱,我不知道这样说够不够准确。小轩喊我进办公室,他说了一大堆,他信任我。他说他的祖籍是福建,父母是工人。车子父母出了14万,自己按揭6万。之所以买与现实相比之下本不应该买的价格偏贵的车,是为了追女孩。谈了两个月,又吹了。他说在读大学时谈过女朋友。他说他喜欢夏天,喜欢骑铃木摩托车疾驰,那样很自由。我一直在听他说话,听他慷慨陈词,听他的故事…… 三 医管处打电话,让他统计矿区生了大病的职工信息,有一定比例补偿。有的病人卧床不起,有的病人刚做完手术,有的病人刚刚离世。电话打出去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这件事让小轩触动很大。统计过程中,难以联系的小轩都会问我,我通过别人辗转联系到病重的家属。贾某是我以前的工友,前些年得了糖尿病,退养在宜春。他的电话关机,我联系到他妻子,她说丈夫病重。我把情况大概说了一遍,让她到单位办理相关手续。小轩问我:“熊叔,矿区的人你都认识呀!这个姓贾的,你对他很熟?”“基本上吧,毕竟我在这里土生土养啊!”贾某的女儿是先天性盲人,他酗酒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他上了一辈子的夜班,方便照顾他的女儿。贾某在一次邀请我去他家吃饭时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那天,吃饭前,贾某说只喝一杯。说着,说着,与其说他喝了不少酒,还喝了许多的泪水。他的女儿生下来皮肤白皙,面容清秀。后来发现女儿的眼睛无神彩,医生说无法医治。女儿学走路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流了多少血。吃饭,穿衣,在常人看上去简单的事,在她这里非常艰难。平时自己上班把女儿锁在屋内,把吃的东西摆好,生怕有什么闪失。白天和晚上,我都会把灯打开,我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很可笑。可我心里会觉得好受些。女儿胆小,我在屋里挂了许多的风铃,女儿喜欢听风铃发出的声音,每次都会搂着我笑…… “熊叔,那个女孩真可怜。她的父亲真有心。”小轩听完我说贾某的过去,眼圈湿了。“女孩后来怎样?”“当时市区没有盲校,本打算放在身边带着他的女儿。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贾某才改变了想法。”“什么事?熊叔,快说呀!”小轩迫不及待地说道。“有一次贾某上夜班,她的妻子是医护人员,也正值夜班。他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临时请假回家看看。回到家中看见女儿满脸是血,正嚎啕大哭。他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叫回妻子。妻子说女儿是大人了。他们的女儿嚷嚷着也要像其他的孩子去读书。后来他们联系了南昌的盲校,在那里读书,学按摩,学生存。”小轩听后,良久没有回话,陷入沉思,办公室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 一个月后,贾某的妻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模样憔悴。匆忙地办完手续又匆忙地离开。几天后,贾某病逝。 夏天如期而至,小轩攒钱买了一辆3万块钱的铃木摩托车。我说会不会太奢侈。他说追风的感觉会让自己腾飞。 7月初,单位某领导到龄退职,主任搬回到三楼,我搬回到原地。离开小轩办公室前,他说:“熊叔,我们在办公室相处半年多,我学会了许多。学会了珍惜。舍不得分开……”“好了,别煽情了,办公室很近,是不是熊叔熏陶的还不够。”我点燃香烟,拍拍他的肩膀调侃说道。我仿佛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 前阵子,贾某的妻子来单位办理领取他丈夫的公积金手续的死亡证明材料,我给她盖公章时问她:“你的女儿现在在哪?成家了吗?”“在赣州从事按摩工作,去年成的家,女婿也是盲人。”她道谢后,赶往宜春办事。 坐在电脑前,心静不下来。滚动的屏保跳出一幅蝴蝶的画面,上面写着:后来,我发现世界无论纷繁,还是荒芜,都会回归宁静。 “熊叔,我找你有点事。”小轩在办公室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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