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叫魂儿（散文）

　　山里的夜幕总是特别地黑，也特别地重，把山凹里的村庄遮盖得严严实实，整个村子就蒙着被子一样睡着了。　　倘若有一声凄厉的叫喊响起，就会刀子一般划破厚厚的帷幕，让一个村子的男女老少在黑暗里齐刷刷地睁圆了眼睛。　　这种夜半惊魂，大多源于两类情况。　　一类是黄鼠狼偷鸡，鸡的惨叫尖锐，绝望，有着撕心裂肺的效果。如果谁家的鸡窝小门没有插紧，堵死，就难免遭遇黄鼠狼的偷袭。黄鼠狼是天生的偷鸡高手，它纤巧的身子有着水一样的柔功，可以钻过任何窄小的缝隙，还能尖嘴利爪并用，挖洞，撬门，扩容。一旦得手，它把个头大过自己的鸡背在背上，从墙缝间或者水道眼迅速撤离。　　半夜鸡叫总是特别瘆人，小时候我每此被鸡叫惊醒，都会连忙用被子蒙头，大气都不再出一下。　　另一类就是“叫魂儿”，比鸡叫更持久，也更富于恐怖想象空间。不知何故，彼时小孩掉魂儿的事情经常发生，隔三差五就会有叫魂儿的声音把黑夜撕成两半。大人说小孩子三岁以前，人小胆也小，体弱魂也弱，听到有人大声说话，小孩儿就把魂儿吓掉了；在外面睡上一觉，就把魂儿丢在一边了。　　丢了魂儿的孩子不是哭闹，惊厥，就是昏睡不醒。大人们往往不去找医生，而是找神婆。碰巧的是，差不多每个村子都驻着神仙。神婆看看孩子经脉发蓝，就说，掉了魂儿了，去叫魂儿吧，叫回来就好了。　　叫魂儿的人就捯饬一番，烧点黄纸，念叨念叨，再手拿一件孩子的衣服，趁夜深人静之时，来到孩子可能掉魂儿的地方，拖长了嗓子呼唤：“XXX回家啦……XXX回家啦……”　　一路喊着回家之后，再轻手轻脚地把带着魂儿的衣服覆盖在孩子身上，不出意外的话，孩子立马就可回魂儿了。神婆是这么说的。　　叫魂儿声极具穿透力，不仅飞越整个村庄上空，深入到各家各户，还从远处的山谷里传来回声。所以叫魂儿必须叫清楚姓甚名谁，不然把黑天瞎地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叫回家，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也有给大人叫魂儿的，我进城读书前见到过一次。有人举报本村一位大爷，说他拾到一张反动传单，并且带回了家里。于是公安把他家的大门敲得山响，质问他为什么不及时上交，是不是另有企图。这位大爷过去成分不好，富农帽子戴过很长时间，当场吓得瘫坐在床上，成了一堆烂泥。几天后他家的人开始在半夜给他叫魂儿，在家里叫，沿路顺着公安走的方向叫，一声高一声低地叫，一声长一声短地叫，天天晚上闹鬼似的，弄得全村鸡犬不宁。　　据说我们的灵魂是一种独立存在，一个灵魂对应着一个宇宙。灵魂越娇贵，越个性，越活跃，宇宙越年轻。魂魄丢失了，还可以找回，失掉的世界还可以复原；灵魂被统一收割并被格式化，形形色色的人就变成了批量的人机械而不是机器人。　　说来也怪，近些年不论城里还是乡村，叫魂儿的事我再没有见到一次。即使还有，也必定十分稀有。不妨作一分析，迷信的人少了，受惊吓的环境没了，还是当下人们的心大了，胆壮了，魂强了，所有的灵魂不再敏感易碎、弱不禁风，而是变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　　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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