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炊烟
行走在都市的街道上,我的目光总会向远方眺望;我在期待,期待视野里出现一缕炊烟──袅袅的、悠然的、随风飘散的炊烟。
不用说,我的期待总是落空。繁华都市,怎会有炊烟的影子呢?想见炊烟,只能去故乡,去童年的故乡。
故乡在苏北,一个小小的村庄;庄子里,只有六七户人家。在那个时代,家家户户的一日三餐,全靠柴草烧煮,于是,屋顶上的炊烟,就成了村里最平常的风景。晴朗的日子里,柴草是干燥的,于是,从烟囱里升起的炊烟似乎就带了一份好心情,袅袅的、灰白的,向上越升越高,最后飘散在空中。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柴草也变得半干半潮的,在灶堂里不情不愿地烧着,升起的炊烟似乎也带着一肚子气,黑乎乎的,在屋顶上盘旋着,半天也不愿散去。──无论白的黑的,炊烟落在我的眼里,都是那么温暖那么亲切;因为炊烟的下面,就是我的家,温暖的家。
当时,我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在学校当老师,而无论中午还是晚上,老师总要比学生走得晚。通常,当我们已到家,母亲却还在路上。但只要母亲一到家,我家的炊烟也就升了起来。母亲在灶前忙碌,而我,就帮着母亲在灶后烧火。当柴草在灶堂里欢快燃烧时,我常跑到院子里,仰头欣赏屋顶上袅袅上升的炊烟,心里觉得很是得意很是骄傲;毕竟,自己能够帮助母亲干活了。
有时,放学归来,远远就望见自家的屋顶上炊烟缭绕,大喜过望的我立刻往家里跑去。──不用说,外婆来了!果然,待我跑进家门,就看到外婆正在灶前忙碌;灶堂里,柴草兀自烧着。“外婆来了!”我欢叫着扑过去,抱住外婆。“乖乖慢点!”外婆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东西:糖块、枣子、茶米……总之,都是我们爱吃的东西。接下来的日子,无疑是我的欢乐时光。我在院子里,一边吃着外婆带来的美食,一边和伙伴们玩闹;不时地,我会抬起头来看一看屋顶上袅袅上升的炊烟,心里感到分外快乐分外温暖……
一年又一年,我早就习惯了自家屋顶上袅袅升起徐徐飘散的炊烟。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家的烟囱只能寂寞地立在屋顶,再无炊烟飘出。
有一年,哥哥身患重病,在本地医治多时也没有起色,万般无奈,父母带着哥哥去了外地,而我和妹妹,只能留在家里,由叔叔婶婶照应。白天倒也罢了,忙着吃饭忙着上学忙着玩耍,忙得没时间伤心;可一到黄昏,当暮色四合,当别人家的炊烟在屋顶上慢慢飘荡时,我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投向自家的屋顶,在那儿,只有烟囱寂寞地立着,连一缕炊烟也看不到。那一刻,总有难言的忧伤滑进我的心里,让我掉下泪来。自从父母带着哥哥走后,在黄昏,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我总会哭上一场。
煎熬中,大半年的时光过去,而父母,终于带着康复的哥哥重返家园,我家的烟囱里,又有炊烟升起了。每一次,当我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炊烟在屋顶上空慢慢飘散时,心里总会感到特别幸福特别踏实。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炊烟升起又飘散,而我,渐渐地长大了。十三岁的一个清晨,当缕缕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时,我却告别家乡去了外地。当我乘坐的汽车越驶越远时,村庄在我的眼中也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缕缕炊烟在空中飘荡,它们,犹如一条条纤细的手臂,与我作最后的告别……
而我这一走,就再也不曾回过故乡;走得越久,对故乡的思念就越深。曾经,我也想重返家园,重新回到那个养育我的小村庄里,可我,又怎能回得去呢?在我走后没几年,那个小小的村庄就从地图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工厂。
失去故园的我,只能穿行在繁华的都市里,对故园的思念,如潮水一般在我的内心翻滚。好在,我还有记忆,我还能在记忆中怀念那美好的一切──怀念绿树环绕的村庄,怀念潺潺流淌的小溪,怀念,衾衾升起的炊烟……
(摘自香港《大公报》 文/苇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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