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琼(四川) 今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先生来到我们猪场,我把300元钱递给公公。先生向他父亲报账:“几次的白菜146斤,萝卜98斤,都是一元一斤。” 公公数着手里的钱,说:“我还要补钱给你们。” 我和先生都说:“补啥子嘛,你自己拿着。” 公公有些不安:“你们又要帮我下力,每次都多给钱,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爸爸,你说哪里去了哦?我们当后人的,本来就该给你们钱嘛。” 这样一说,公公心里踏实了。 说起公公卖菜,还有一点由来。公公婆婆非常勤快,两人都是种庄稼的能手。十年前,公公婆婆才六十多岁。2005年,我们家租了一块场地,十几亩,除了建猪场和住房外,还剩下很多空地。我和先生打算,空地留作做隔离带,与外界有一定距离,避免人和动物之间以及动物与动物之间,疾病的相互传播。 公公看着那么多的地荒着,觉得很可惜,非要一锄一锄地把周边的地开出来。我和先生说了他多次,他都跟我们急,跟我们吵,后来我们索性不说了,由他怎么办。 公公把开出来的地,除了种牧草外,还见缝插针地种满了蔬菜。种菜前,公公在地里挖出一行行、一个个的坑。他挖的坑比平时种庄稼的坑大得多。安排养猪的工人,把干猪粪担到地里。他自己亲自把猪粪一锹一锹往坑里倒,然后用土掩埋。过了一段时间,再在埋猪粪的旁边种上菜。这样种的菜,整个生长期,基本上不用淋粪了。 到了冬天,圆白菜、长白菜、莴笋、萝卜,嫩得像才出土的笋子,胖嘟嘟似吃奶的婴儿,煞是爱人。一到地里,看得你心花怒放,不忍离去。除了我们几个人吃外,也送一些给亲戚朋友。但大部分都是作为青饲料,喂到猪肚子去了。 夏天,公公在地里种上玉米,行间种红薯。房前屋后,栽了很多黄瓜、丝瓜、豇豆等瓜类豆类蔬菜。黄瓜、瓠瓜像婴儿的手,白嫩嫩、水灵灵。每天一大筐,摘下来,倒在猪圈里,引起猪宝宝们一阵哄抢。但是,四季豆、豇豆,却有些麻烦,猪不能生食。 一天早上,天才蒙蒙亮,我就起床,像往常一样,到地里到处去转转。奇怪,头天傍晚还一挂一挂吊着的两行四季豆不见了,地里掉有几根。我马上意识到:四季豆被人偷了? 我知道,公公最怕种的东西被人偷了。我赶忙跑去,通知公公婆婆。但公公不见,婆婆在煮早饭。公公婆婆是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庄稼人。公公不在地里,不可能还没有起床?难道病了?我有些心慌,急着问婆婆。婆婆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后来说了一句:“莫管他,去街上买东西了。” 知道公公没有生病,我紧张的一颗心平静下来。我对婆婆说:“那两行四季豆,被人偷了。” 婆婆开始不理我,我以为她没有听见,又说四季豆被人偷了。婆婆见我说了几次,眼睛也不看我,说:“昨天双千来摘了。” 我想:昨天天要黑了,还挂在藤上,难道双千天黑了才来摘的?我们就睡在旁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听说是双千摘的,我就放心了。因为双千是小姑的女儿,我的外侄女,只要不是外人摘的就行。 过了几天,我到街上去,碰到先生老家的隔壁邻居孙龙竹。孙龙竹叫着我说:“你们家挣了好多钱哦!一家人都会挣钱。你们上的上班,做的做生意,连你爸爸卖菜都挣钱。” 我一下子懵了,杵在那里,不知道跟她说啥。孙龙竹那句“你爸爸卖菜都挣钱”这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轰炸。我知道她说的是公公,我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也不好意思问孙龙竹怎么回事。我心里很复杂,总认为孙龙竹不怀好意,故意来毁坏我们家的形象。我心神不定,像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站在街上,那么难堪。过了一会,我像偷了人家的菜,要向别人辩解一样,说:“我们家那么多菜都是喂猪。” 的确,我们几亩地的菜,除了人吃一点,大部分都是喂猪。 我回到猪场,把孙龙竹的话说给公公婆婆听,公公婆婆都不说话,并拿其它话来掩饰。我突然想起那两行不见的四季豆,一下子如梦初醒。就问公公:“爸爸,你真的去卖菜了?” 公公吞吞吐吐地说:“四季豆又不能喂猪,丢了可惜了嘛。” 我一听火冒三丈:“丢了就丢了嘛,有啥子了不起的?卖得到几个钱?”然后,又重重甩了一句:“丢人,以后不准去卖菜了。” 公公知道给我们丢人了,很没底气地说:“就让它烂在地里吗?” 我理直气壮地说:“烂在地里,也比出去丢人强。” 婆婆赶忙打圆场:“五队肖家屋的来挑粪,看见我们四季豆那么多,说三元多一斤,叫我们摘去卖,换点钱。” 我还是不服,大声说:“卖得到几个钱嘛?” 我想:我们家虽算不上名震九龙,家喻户晓,但九龙场镇不管乡下还是街道,很多人都知晓我们家。熟人见面,都恭维:“你们家都挣了钱咯。” 我也认为自己挣了钱的,用得着老人出去卖菜吗?孙龙竹看见公公卖菜,还不到处去宣传?我暗自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已知道,我们家窘迫到要公公出去卖菜。我感觉受了莫大的侮辱,气得一个劲地吹鼻子、瞪眼睛。 知道自己给儿子儿媳丢脸了,一贯专横跋扈的公公蔫头耷脑,走开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吃不完的四季豆、豇豆一挂一挂挂在地里藤蔓上,干后,随着藤蔓扯下、烧掉。附近村民看见,咂嘴叹息:“这么多,怎么不摘去卖?好可惜哦!” 公公婆婆不搭理,我想:好笑!一点菜有什么可惜的? 后来,公公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冒火,吵,什么事都要计较。我们当地有句俗话:“猪吵卖,人吵败。”一个猪场,意见不统一,迟早会出事。特别是有一定规模的猪场,出事一定会出大事。一旦出事,可能会倾家荡产,多年的辛苦就会毁于一旦。 我想:公公婆婆种了一辈子庄稼,很是辛苦,都快七十的人了,还在为我们的猪场操心、劳累。万一老人有个闪失,我心里永远也不会安宁。几个儿女经济条件都好,年轻人稍稍节约一点,都够老人生活所需。老人应该过悠闲自在的生活,做儿女的才体面。我要求公公婆婆住到街上,不让他们涉及猪场的一切事务,特别是不能种庄稼。 婆婆一向身体健康,几十年都没有感冒几次,做事雷厉风行,虽然六十多了,还是生龙活虎。在我的要求下,公公婆婆住到了街上,停止劳动。不久,婆婆生病了,身体越来越差,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连走路都小步小步挪动。原来喜爱谈笑风生的公公也无精打采,沉默寡言。我有时候也扪心自问:“难道,我们希望老人过养尊处优的生活错了?” 一天,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老人,摘下平时戴的假牙后,嘴瘪陷。脸上,原来饱满的肌肤,一下子松弛,沟回纵横,萎靡、颓废。当他戴上假牙,人又活力十足,感觉年轻了二十岁。 我的灵魂受到了触动,那假牙不就是一个支撑吗?没有这个支撑,整个人都垮塌了。公公婆婆,离开了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土地,相对于他们仅有的精神支柱,都被摧毁了,他们的精神何尝不垮?他们心情怎能不郁闷? 三年后,我们猪场没有喂猪了,我和先生也没住在猪场。公公婆婆要求去猪场住,说那里清静,空气好,又可以种点菜。我们同意了,但前提是:只能种点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蔬菜。 公公婆婆去猪场后,又恢复了过去的神采。我们隔三差五去看望他们,顺带拿些蔬菜回来,他们看着我们带菜回家,眉飞色舞,跑前跑后帮我们弄菜。 公公婆婆种的蔬菜人吃不完,就喂鸡。公公还经常背着蔬菜上街,送亲戚朋友。 我们猪场离公路有一段距离,菜地空气清新、洁净。每当去地里,我和先生总是流连于菜畦之间。看着满地菜青翠欲滴,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吃着环保清香可口的有机蔬菜,简直赛过神仙。 吃了公公婆婆种的菜,再吃学校的蔬菜,就差那么一个味。看着学生倒的一桶一桶的饭菜,我真想指着学生大骂:暴殓天物。 当我正想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突然一震,脑子里出现了那一挂一挂挂在藤蔓上,随着藤蔓干后,被火焚烧的四季豆。我,何尝不是暴殓天物呢?难怪公公婆婆不高兴。他们与土地和庄稼打了几十年交道,他们与土地有深厚的感情,庄稼就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的儿女啊! 我马上去找学校伙食团负责采购蔬菜的老师,说我公公有蔬菜卖给学校。从那以后,公公种出来吃不完的蔬菜,我和先生就拉到学校去帮他卖。当卖80元,我们就拿100元给他;卖200多元,就拿300元给他。开始,公公非要补钱给我们,我们说了他几次,他也习惯了,不说补钱的事了。 有时候,我们也把蔬菜拿去送人,同样把钱给公公。 公公种菜后,有了精神支柱,有了目标,有了寄托。盘弄着他的蔬菜,计算着他的蔬菜,一天乐呵呵的,早忘了他的年龄。 尽管我们帮公公卖菜,他有时打不通我们的电话,还理直气壮、盛气凌人地大骂我和先生;尽管,我们去卖蔬菜,难免会遭别人的白眼和闲话。不管那么多,只要老人高兴,只要老人觉得自己还有价值的事,我们都愿意帮着他们去完成。何况是帮公公卖菜,这种顺手拈来的事呢! ●作者简介● 刘琼,昵称,月芽,四川邻水人,中学高级教师。 (责任编辑:副主编)
刘 琼||我帮公公来卖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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