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心里突然跳出这几个字来,我实在是很吃了一吓的。小声对自己说:怪吓人的,还是睡了吧!于是闭了眼。但那几个字变成了小星星在我眼前眨呀眨的逗引着我。又好像有几个鬼,弄个鬼影子在面前闪啊闪的吓唬我。不过脑子里却是异常的清楚。有点赌气:好么!看来是不能躲避了。爽性彻底的想一回再痛快的睡去罢。 对于死亡。我不想谈论那种沾染了国家性的,伟大的死亡…用句时髦的话说:哥是80后,是21世纪的主人,是21世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倘若因了什么事故,挂掉了,不幸被封了个烈士的头衔,那便不是“死亡”,用一个专业的词语来说,那是“牺牲”,而我现在是没有打算为“牺牲”这个词语做一番解释的。因为我只想到了那最最能直击心灵的单纯的“死亡”。
于是不禁想起我第一次接触到的“死亡”,那个时候,貌似我还很小,主角是我的姥姥。可能是我当时太小了吧!对于健在时候的姥姥我只有一个印象,并且只是一句方言味极重的话:"suo nang "。是的,还是只有这两个我在字典上也找不到的字。我至今觉得奇怪,除了我的姥姥,我甚至没有再见到过别人用过这样的一个奇怪的词语,仿佛它也随我的姥姥也亡故了一般。然而我又实实在在地明白这词的意思:快点。并且记得这个词语是要和姥姥的一个经典的动作捆绑在一起的,姥姥总是拿着可吃的东西,然后胳膊笔直的递给我,仿佛我们隔了好远似的,我偏偏因了孩子的矜持而又不好意思去接,于是姥姥便说:"suo nang" 。于是我也便得了赦令一般安心地接过来自顾的去吃了,仿佛老人家说了这话,倘若是我再不接过来的话,于她面上是很过不去的。算来竟然是我给了她老人家面子一样,心里竟生了一点自豪的霸气来。我的姥姥是一个再慈祥和蔼不过的老人家。可是,突然有一天。“死亡”这个词加在了她的身上。是有些突兀的神气。于是我便随了母亲在姥姥家里,然而我却是整天的跑出去玩,因为有许多小孩子,况且我可以名正言顺的不用上学的缘故。整日只听得白幡,白棚后面嘤嘤的母亲和姨妈们的哭声。后面的事情我便不大记得了,这是我隐隐约约的第一次面对死亡的经历。从此,我再也不见那位慈祥的老人家。在稚幼的心里,我觉得这次死亡于我最大的打击便是再也没有见过一位老人伸着直直的臂膊,脸上笑着说:"suo nang.suo nang"。姥姥的亡故固然给我带来了一些损失(倘若这也算是一种损失的话),使我很有些怅怅然。毕竟时间不久,便把这件事驱逐出了心里,只是隐约记得那次丧礼的盛况,一个硕大的白色棚子,一支支的白幡,以及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那一阵一阵的或真心或假意的哭声同鞭炮声混杂在了一起。
倘若说姥姥的故去只是带给我一些短暂的怅然。那么曾经活着的祖母则让我对“死亡”这个词第一次感到长久的心痛了。并且长久下来为此而耿耿于怀。由于我上面还有大我两岁的哥哥和大我五岁的姐姐。以及三十出头的堂姐和四十开外的表哥。所以,等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的老祖母真的已经很老了。早已经丧失了劳动和长途跋涉的能力。只能无聊地在她有限的活动空间里待着。也许她把我当做是她的伙伴吧!但是,我又偏偏喜欢坐在电视机旁,几乎整天的守着那台“飞跃”牌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于是祖母也常常在电视机旁坐了。一坐便是一个下午,甚至是一天,不温不火的等待,仿佛她有了无尽的时间可以等待似的。
有一个黄昏,我照旧守着电视,祖母照旧守着我。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一个很滑稽的场面吧!老人看着孙儿,很想同他说一说,笑一笑,但是她的宝贝孙儿只是把眼睛钉在荧屏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酬了老祖母的话。于是,老人也意兴阑珊了。她打一个盹,不久,醒来,看一看,孙儿还在兴奋地看着孙猴子三打白骨精。老人喜欢看戏,对这一出大概是不陌生的。于是也饶有兴致地看上一看,一会儿,又睡着了。虽是黄昏,屋子里早已经暗下来了,地上早已经模糊了,墙壁也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然而祖母的容貌却在荧屏光下显得分外清楚了,花白的头发,皱的面容,黑的斑点…一切的一切都显示这只是一个老人,一个垂暮的老人。余下生命中的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自觉很奢侈的老人。这一刻,我突然就想起了死亡,明白了死亡,我有些害怕了。
不知怎么就记起前年的祖母带我从果园子粒回家的一幕了,长长的路,我蹦跳了一回,便开始耍赖,嚷着要祖母背着,祖母背了一阵子,累了便放我下来,可我仍然耍赖。祖母无奈,只好指着不远的前面的一棵树说道:你先跑到到前面那个地方,然后我再背你。于是,我从地上爬起来,一阵风一样奔到那棵树下,得意地看着祖母蹒跚着走过来,然后一把抱住她的脖子。祖母笑骂了一句:你这个狡猾的小东西。便仍然负着我回家……
看着祖母又睡着了,心里渐渐恐惧起来,“祖母怎么还不挣开眼睛呢?都那么久了”其实不过也就几分钟的时间,老人的睡眠是很惊醒的,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我已无心去看孙悟空被唐僧念了紧箍咒而躺在地上喊饶命了,于是,禁不住喊:奶奶。祖母睁了眼,怔一怔。我也释然了。不久祖母又睡,我心里又紧张了。再喊,祖母不做声了。吓得要哭,祖母却醒了,伸手刮刮我的鼻子,笑了笑。我却赌气不再理会她了。
后来,张喜死了,那是个又黑又胖的老头儿,经常的笑,一笑眼睛便成了一条缝,夹杂在他满脸黑色的皱纹里,简直看不出他还有一双眼睛来了。他喜欢每天喝一瓶啤酒吃两个松花蛋。据说有一次,他想吃松花蛋,自己却没有了,便向儿子借,借了两个。既然是借,日后终归是要还的吧!大概也是没有还上,因为翌日他便是死了的。我常常想他的儿子是怎么算这笔账呢?是赔了两个松花蛋、还是赚了一笔遗产?
再后来,常在果园里拦着我说:“小胖子,来让我割你的一块儿肉煮了吃”的老泰也死了,倒让我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快意。因为他活着,他便简直是我的一个噩梦。我往果园去,是必要经过他的果园前的那条路的,他也仿佛故意和我过不去似的,每每我经过,他便远远地看着我开始有点邪恶地笑。而我总要犹豫好久才敢冒险冲过去得。可是祖父总说,那是一个顶好不过的人,每当果子成熟的季节,他总要一家一家的送上一些,或多或少总要给一些。甚至我也受过他不少的恩惠。而我总是不承认,在心里要骂他“那个坏透了的老头儿”。可是,在他死过很久一段时间,我再经过那片果园,总觉得他还在那里坐着,坏笑着等着要吃我的肉一样。然而终究是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了。我反而有点怅然若失了。
又后来,我上了中学,一次回家,母亲很晚才回来,我正在厨房做菜,母亲对我的回来是意料之中的一般,边洗手边用颤抖的、抽噎的声音说:"俊志死了"。只这一句,我便浑身剧烈抖动起来。很久都没有回味过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等了一会儿,泪就下来了。邻居是我本家的一位大伯,为人极友善本分的。大娘姓王,挺有些开朗的性格。有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是我分别称作俊志哥,俊娜姐,燕姐的。我家另一个邻居也是一个本家的大伯,俊志哥却喊做亲大伯的。家里四个女儿,没有儿子。后来便领了一个来养。这位大伯是个优秀的大车司机,因见俊志哥极勤快,又敦厚,况且心灵手巧的,便想他来做帮手,也算为他讨一个吃饭的营生。但是俊志哥的父母没有同意,家里只有这一个儿子,他们自然想为他寻一个稳妥的职业来做,也许他们看来做司机不大稳妥吧。于是俊志哥便去了天津做工。
本来家里已经安排好了春节回来结婚的,不料十一刚过,一个与他同去的人回来说,俊志哥触了电了。
于是,隔壁呼天抢地闹了一夜,我也近乎未眠。不久,家里拿到了天津老板赔偿的十多万从回来了。
又不久,家里又来了一个极小的男孩,母亲让我喊做弟弟的。
再不久,两个姐姐都嫁了。
有一回,我惊奇地对母亲说:大娘姓王,两个姐姐也都嫁了姓王的人家了。母亲笑着赞同我的发现,同时又颇为遗憾地讲:你大娘家现在只有你大伯一个算是真正姓陈的了。后来,渐渐又有不少人从我记忆里消失了。
如今,我再谈起“死亡”心里也是平静的了。死便死了,又有什么悲伤?又有什么恐惧?谈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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