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没接触过游记一类的文章,其实初起是总有些发怵,怕把一段本该留忆的时光所写毁了,自然浪费掉,而写绝了,也无非欣赏者寥寥。所以写游记是最不值得的。然而即使再不值得,一旦喜欢上了某段旅途,在一场身心的徒行中启发了某份感触,也总会不自觉地要抒发出来,也不是非得有如潮的旁观者,也并非博取一种美丽的共鸣。总之,你在生命中好不容易疲惫一回,并顺便把世界的其他角落细细浏览过了,就约等于在清水里偶然添加了某种速溶的料包,也不管它是茶还是香料,是咖啡还是果粒,总之生活突然有了味道,哪怕一瞬间,你就会觉得是一种缘。
所谓游记,总是不能即行即写,非要等到它糅成一股纯洁的灵感,从旅行的疲惫中剥离出去,发酵得仅剩甘甜,才好下笔。就像人相处,你不能对眼前跟你说话的人有任何幻想,因为你要忙于交际应酬他,但却可以对即将见面的人有一种美丽的预设,也可以在见面以后为这出际遇缀饰一种浪漫的盖棺。唯独进行中的一切,都过分现实,至少我本人在生活中,做不到唯灵唯心地去迎面,或坦然地去直视份份苍凉。
要说深刻的一次旅途,是到灵隐寺去,那还是个偶然的错误。我们本来是想到西湖一日游的,结局是下了列车以后,竟订了一家号称毗邻西湖风景区的宾馆,当我们终于等到一辆车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个黑灯瞎火的地方,根本不像照片上的灯火通明。几经问路和沟通,我们找到了出来接应我们的宾馆老板,直直往着一径颇有情调、暗光柔弥的小路上坡走去。这时我们才顿悟,此处应该是个民宿的片落,四周的房子都不高,而且装饰着各款别致的门灯、小栅栏,有的门前还有好些花草盆栽,有的甚或有一两吊白色的秋千;路灯瓦数不大,朦胧磨砂的灯罩居然深深地营造出和谐温馨的意境来,像极了在阴郁的幽冥,步于皑皑的月色中,却又有着暖人的温度,撩拨着我们极易入迷的心尖。很安静,印象中的树也不高,人也很少,四周只有我们一行三个人浸没在这帘文文弱弱的艺幕里。
自然很快找到了我们寄宿的民居,所谓寄宿,其实也是花了钱订的房间,所谓民居,其实也是几经装饰到了宾馆的地步。但不得不承认,即使明知房租不廉,依然能感觉到袭袭的画意扑面而来。想必民宿的老板也是费了巨大的心思,把原来普普通通的民房也改造成精致的诗情小居。仅仅一楼,柔和的廊灯、浅色的木质地板、木质家具、玲珑的浮灯、可爱的杯盏,还有一条沿着墙铺展的长桌及配套的长椅,兼之前台是与开放式厨房连在一起的,负责登记的是一个伶俐好看的清秀女孩,这一切都非常愉悦心神,让我们这些他方客的目光处处流连。不得不说,江浙一带的可可佳人,经久相传,至今秀色未衰,那一身发自魂灵的清隽脱俗,未曾呔笑而丹香先鼓、淡妆慢语而浓情愈馥。
我们住的房间还有个极具古意的芳名,可惜我不善铭记,只依稀记得是与山水花木有关的。房间里布局可谓小而巧,像是个阁楼,因为有一面墙是斜斜的屋顶状,而那斜斜的一面还可以打开半扇方形的天窗。老板客气地说这可以看夜里的星星,但星星也很客气,一整晚都不见踪影。浴室是典型的现代淋浴构架,里面的用品倒有几分艺术气息。我们洗漱的一次性用品也都各有特色。总之,竹木制品总适合我们这种泛文艺类青年。
天亮以后,我们计划着先去西湖,问起老板才得知,此处去西湖还有好些距离,几公里的路,最好坐车去。我们才在心里大呼上当,原来这里旁边是灵隐寺,勉强可以算是西湖景区的裙带。由于我们一开始并没有参观灵隐寺的打算,所以只是暗暗叫苦。
去西湖的途中也是几经周折,在导航说到的车站下了车,结果变成了迷路。连续询问了几个路人,终于明白大致的方向,也就曲折地走了一公里左右,就从西湖的某个小门进去了。景区以内反而处处明灯,每个景点也是随着路牌就能轻易找到。印象最深是“曲院风荷”,在一个荷花还没睡醒的时节,我们不远千里来欣赏了广袤的荷叶,却也有些壮观的。中途还有很多颇有名堂的必游圣地,我们却一带而过。接着也乘了船,去了断桥,断桥自然是不断的,因此我们找了很久以后才发现脚下踩的就是断桥。
行至下午,我们回程,回到灵隐寺旁,最终决定进去参观,否则白费了。灵隐寺要门票,有些山顶的寺庙却不用,我依然忘了那山顶的两座寺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我们徒步上去,走了有一个小时以上的山路。那天是阴天,准确来说是雾天,湿气很重,周遭也很冰凉,陡峭归陡峭,倒是一路的石阶,也不很累。山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竹林,竹子很老了,比碗口粗大,而那些高高的墨绿色的黯竹,齐刷刷地向一个方向倾倒,应该是山风猛烈所致。眼望着这些从深涧生长起来的大型生灵,它们就在我们脚下的石阶旁经年累月地与山风山雨共鸣,竟萌生一种空空洞洞的恐惧,又或是敬畏。身边伴着年老的山灵与深深的幽涧,颇感蔚伟奇澜。
上到山顶也没有什么可观赏的了,寺庙自然是有,道观也有,但里面的只能称之为工作人员,万万不能称之为道长或住持、法师,因为那些道服纳衣虽名为出家,谈吐却全然社会尘气,实在太俗。
于是也就走马观花地看了几眼,便顺路下山了。
最终也回到了民宿,收拾行囊。其实行囊早已经收拾好了的,因为中午前就要退房,我们心念着不必要多造开销,就在早上起来时把房间退了,行李交给前台的女孩帮忙看着,她也很乐意。
走出这家民宿,是傍晚六点多。天还没黑,我们多少有些不舍,既寄情于这浪漫而短暂的温馨居所,也留恋于这些清秀隽永的江东姑娘,当然只是欣赏其濯灵云逸而绝无一丝他想。
即将步及这一片落的民宿的尽头时,我不意往右边一瞥,这也真是命运般的偶尔,就瞥见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肢若细条、乌发长流、肌润皙白,在其中一家富有清新气息的三层小楼的前院,轻轻荡着秋千。对于普通的游客,这可能并没什么,但对于带着审美、渴望与某种诗情不期而遇的人,这可是十分致命的。这就是美,这就是极致的协调,这温度、这身形、这摇曳的秋千、这落幕的时分,在你最疲于防御、最不经意时,某种场景会使你觉得,人就该生活在一个曾感动自己的地方。而那一分秒、那一个轻轻晃动着定格的女孩,或许就荣膺了所有浪漫的人最情切的忱爱。如果有这么一瞥,有个美好的姑娘身着白色,摇曳着你的视觉,你一定会误以为,那天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冰清玉洁。
为此情景,我曾沉吟了许久,既觉得能得此一瞥当无负旅途,但又深感某种寂寥的疑惑,甚至还有遗憾。想了想,我该确信我无意目睹的这份美好,正是我心底里求而不得的那永恒,应该是我内心深处早已埋伏的一个美丽的猜想,如今被一个巧合提前揭开了谜底,也就带出了那从来就深存着的谜面:我想让永远发生在什么样的地方?
而这个遗憾,就是我深知离那个美丽的永远,必定还隔着许多孤独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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