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园的一树腊梅独自幽香,茶梅树也含苞待放。“柴门小径尽梅苔,不放红尘俗子来。”
静立在满是花香的院子里,从容的梅花扣响了我心中的那扇门。冷漠的西风习习卷来,大自然中的繁华都黯然而去,唯有这梅花却倔强的开出一丛明艳。
“蕊寒香冷蝶难来”。应该说,梅是我平生所见最默然的花。它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也没有百合的冷傲高雅,更没有玫瑰的芬芳馥郁。它有的,只是那独立山野的宁静和庭院深深般的清幽。当然,我对它是情有独钟。看到它。我自然就会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个忧愤诗人陆游的《卜算子》“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自是爱梅的,也正因了他对梅的挚爱,所以“只有香如故”的名句一出,梅便更与独立特行的高士结下了不解之缘,几乎成了沉静清淡精神的一种象征。《卜算子•咏梅》中写的“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自是与梅与世无争的性情,高洁隐逸的心境是分不开的。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梅,亦是我平生所见最桀骜的花。她不在意同类怨它顾影自怜,也不在意人们嫌它貌不惊人,更不在意寒风对它抵死摧残。它在意的,只是自己在孤独寂寞处是否能够继续闲云舒展。或许,这也是它成为文人墨客们心中宠儿的一个重要原因。范成大感叹“大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刘镇探问“冷冷水向桥东去。漠漠云归溪上住。疏风淡月有来时,流水行云无觅处。佳人独立相思苦。薄袖欺寒竹暮。白头空负雪边春,着意问春春不语。”李清照赞叹“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即使是面对落梅,吴文英也发出无限情感“宫粉雕痕,仙云堕影,无人野水荒湾。古石埋香,金沙锁骨连环。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半飘零,庭上黄昏,月冷阑干。寿阳空理愁鸾。问谁调玉髓,暗补香瘢。细雨归鸿,孤山无限春寒。离魂难倩招清此,梦缟衣、解佩溪边。最愁人,啼鸟清明,叶底青圆。”他们与梅而语,何尝不是以梅来化拟自己的情怀?这脱俗的花儿,与这些高雅的人们,可不是殊途同归吗?
“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冬天是属于梅花的季节,正是因为有了北风中的梅花,才使得严寒不再威猛,才使得严冬不再冷峻,才使得雪花有了精神。郑板桥的清雅闲致自在一枝梅花之中,“晨起开门雪满山,雪睛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杜耒的清静舒适隐在一窗梅花之中,“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黄禅师的超脱禅意化作梅花的一树芳香,“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梅花原是属于冬天的,而对于戍守边关的将士和流离漂泊的游子来说,梅花却是可以与乡魂对等的。多么令人见之感伤的精魂,无怪刘著在《鹧鸪天》中诉说,“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翰林风月三千首,寄与吴姬忍泪看。”无怪宋之问卧居大庾岭北驿时忧心忡忡地想起家乡来,“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无怪南宋末期居于武夷山中的谢枋得,又见山中梅花开,面对破碎的山河,心中独自凄然,“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这是何等的悲凉,又是何等的傲岸。
自古以来,梅花往往是人们寄托情感的依托,思念中,人们总是以梅花传递真情。张炎的梅影疏疏,空对淡香,“黄昏片月。似碎阴满地,还更清绝。枝北枝南,疑有疑无,几度背灯难折。依稀倩女离魂处,缓步出、前村时节。看夜深、竹外横斜,应妒过云明灭。窥镜蛾眉淡抹。为容不在貌,独抱孤洁。莫是花光,描取春痕,不怕丽谯吹彻。还惊海上然犀去,照水底、珊瑚如活。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对一庭香雪。”晁冲之因朋友的离去倍感伤心,伤心时虽无可奈何,却自有深情,“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却是有,年年塞雁,归来曾见开时。清浅小溪如练,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伤心故人去后,冷落新诗。微云淡月,对江天、分付他谁。空自忆,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更有姜白石《暗香•旧时月色》的时光渐老,遥寄衷情,“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想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情入梅,梅入诗,几多风情赋予梅花,梅花化作千年意象穿越人间。只怕古往今来,唯有这梅花的精灵被人们展现的最为淋漓尽致了。
漫天寒霜中慵懒地漫步止园,眼看着黄莹莹的腊梅,淡静处,我仿佛听得脚下传来阵阵轻呼:“珍重暗香修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朦胧!飞扬跋扈般的朦胧吗?片刻恍惚过后,我竟陡然惊醒,身边那片从容宁静的梅花原是在告诉我切莫醉眼朦胧啊!
于是,我爱上它,一发不可收拾。傲世孤标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我明白了,原来这一个“隐”字便是梅花倾尽一生之力所炼成的心志。千百年恒古不变。暗风吹香涌入鼻翼,依稀间我嗅到一缕幽幽的花香,这般亲切,可不正是夜夜潜入我梦中的那阵阵梅花的清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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