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林
船过洞庭时,我为浩淼烟波所感动,昔日褊狭的胸怀中那些郁积不散的忧愁也被水荡涤一尽。感觉自己真正年轻,感觉生命力的奔涌,这是最强烈的一回。
一个人的豪情原不可能在逼仄的斗室里产生,一个人的锐志却往往因为大自然的壮美而激发。
我知道一生中将会有许多坎坷和许多失败,但我还是要迎向命运的重拳,并时刻准备着还击。老船工说,洞庭湖的风浪打坏了一条又一条船,但渔民还是在波涛中出没。一个人与洞庭湖较劲,是需要勇气的,一个人与命运角力,又当如何?浑身裹创,在所难免;踣地不起,也完全可能。我听着死一样的寂静和催命一样的读秒声,无论怎样衰竭,怎样剧痛,都要撑持着站起,在命运狂风骤雨般的拳头下寻找一线生机。正是这样,海明威借桑地亚哥之口说:“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不可战胜。”
洞庭湖还太小,当我航行在大海之上,我的精神更加傲岸挺拔。诚然,我们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但我眺望辽远的海空,兀立在波涛之上,那一刻感到了永恒而不惧沧桑。
高扬的灵魂是不会向命运举起降幡的。
现在,年轻人身上的暮气太重了,还没有怎样受挫,就已鸣金收兵。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肩头只能承受多少重负。为什么感叹生命短促,功业难就,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为什么自伤身世,认为遍尝了世间诸般苦楚,必要“勘破三春景不长”?
我们知道,一口钟悬挂在树上,用钝重的簧舌去敲打它时,它响遏行云,这样子日久天长地敲下去,钟必然毁坏,但它的生命已化作了铜质的歌声。一口钟不被敲打,日晒雨淋,风霜侵蚀,也必然锈成一堆废铁。似这样哑默无闻地坏死,何如轰轰烈烈地度过一生?
曾经,我在南岳看僧侣做佛课,他们的样子非常虔诚。这些人是被生活打败的人吗?是被命运驱逐出境的人吗?不全是。他们中间不是没有心灰意冷者,但受佛光(尽管这佛光已十分暗淡和微弱)的普照,这样的梦想支撑了他们的整个人生:要求取正果,重归极乐世界。这本就是十分执着的追求。莫非我们还不如这些避世的僧众?
一个人一生要“死”许多回,每一回的死都如蛇的蜕皮,因为此而有新生。蝉蜕是不能相比的,它们将空壳留在枝头,自己也就在陋秋的寒风里凄然绝响。它们抱着悲观的态度,是彻底的失败者。
在阳光下行走时,我想,这阳光可使每一颗心保持着青春,不枯朽,不衰竭。年龄绝不是青春唯一的标志,只有那些充满了理想和热爱的心灵才真正懂得青春的意义。
一生何所求?这个答案肯定因人而异。让我来说:我只要自己的心永远年轻。
这正是生命难以独造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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