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夫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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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入学以来,熟稻只要一割,那大小的水田内,就畈畈有鸭游。

那时所见的鸭,可谓是千千万,在家廊一眼望去,田内全是鸭的躁动。

除却公鸭,它们大小归一,行动归一,唯有颜色不归一;白羽母鸭属最多,灰色母鸭相对较少,也有极为可爱的小黄鸭,有五十来只上下,模样个个相同,羽毛个个靓姝,不过要七八天才能见上一两回;记得还有翠绿头的大公鸭,它们羽毛麻黑黑的,总是带头寻食,又常常瑟地发出嘶哑叫声,总使村员及陌生人都不禁瞧上一眼。

我幼时一见鸭,却是在它们身上滞留好一会儿,总觉得它们是什么新奇动物,又是一番大景象的,故此也屡见为鲜;于是乎注视它们一蹿一游,倾听它们一叫一喊,久时也非厌。

然而那时所见鸭,却总不少见它们的主;他是矬矮体格,椭圆头型,面容黑黄削瘦,六十来岁,村里外的人都称他为“黑矮子”。他常着一件白泛黑黄的背心,与一件纯黑的短裤,鞋却只见过他穿上两三回,一般都是放得远就穿,放得不远就索性不穿,但他很少放得远,因此我揣测他并非格外地重勤。

他总是带着一根青色的长竹竿,枝枝相缠绕,赶起鸭来是很有效的。

记得每每放鸭,他便坐在田埂,全身内外都显得分外憔悴无神,我也不知他是否苦思着什么心事;但从祖母口中得知,他是一个鳏穷老汉,虽有儿有女,可待立成之后,多嫌他酸样,因此无孝。

幼时闻迩家所言,说他放鸭已有了十六年,抟卖蛋与卖鸭为生计,又说他初养时,仅靠十来只而谋生,十几年内他也亏上了好多只,但在我幼时所见的鸭,虽未上千,却也有半千左右。

记得一次他日常放鸭,不过那次放得是小黄鸭。候到放于家门田时,由于好奇与喜爱之心使我进前观看,可还未近到鸭的十米之距,鸭夫便大声严斥道:“喂!小孩,别作孽啊!”

我当时被他那声音所吓住,觉得他竟比父亲的威严还要强上许多,于是我胆怯地避开好一段距离,而后便一直时而注视着他,又时而注视着鸭。

而后,倘若他一放,我便于家坪观望。直到小学二年时,才敢下田去瞧一番。

至于我为何敢下田,只因那时祖母对我说:“倘黑矮子一放,你就去田里看,看看哪个鸭在孵蛋,等那黑矮子走了后,你就去捡,捡回来就有蛋吃了。”一听有蛋吃,我燃起了兴趣,毕竟蛋是幼时难食的鲜肴,但那时我并未理解祖母之言,单知是要去捡蛋,至于如何捡,我也毫无经验。

毕竟田内浊黄水臭,但这些也不打紧,最主要的,还是淤泥太深,倘稍微一重蹴,那可就深陷其中,腿腕是难以挣脱的了。

那次鸭夫依旧无精打采,但手还握着一个黄竹竿,他放了一田便离开了。于是我预备下田,可内心不安犹豫了许久,但美食终归还是令己下泥田试了几通,可几通过后,也并无收果,还满腿是泥,于是遗憾了。

但最后还是鼓气再做几通,辛哉!终归万事非亏勤为者,硕果一收满心奋。我在田中的两处拱泥堆边寻得三枚蛋,不过有两枚是古怪的蛋,于是急忙回家,给予祖母看后,才得知是软壳蛋,也是可以炒食的。

从此我便每每下田寻蛋,只要鸭夫一来,我便会下泥土,对于他以往的斥责,那时我可是完全不惮了,甚至还有些敬爱这位鸭夫。

经过此次,然而也开启了我的捡蛋之趣乐,与学友之趣乐也减了些,但我也是极其乐意去捡蛋,毕竟幼时所认为捡蛋可得可食,而娱乐则非得非食。

然而我捡蛋的趣乐有时却不大愉悦。只因我有几次心急下田,不记事地吓跑了大片鸭,故此鸭夫愈来愈眼红,见不爽我此般行为;也对我说三道四过,但他多是嘴里轻轻喋喋,实在不知他呢喃自言着什么。

他也有几次对我骂过狠话,仿佛认为我是个从来没见过或吃过鸭蛋的小屁孩,他于是每每暗暗地露出藐视之目色。有时所见,内心却分外苦涩,故此也有好些天未曾下田捡蛋,有时竟连看鸭的念头也全无。

后来,每候他与鸭一同归房后,我才下田去捡,如此我便再也不受他嗤之以鼻的了,而我的趣乐也再一次得以遂意。

直到一年过去了,他仿佛对我毫无偏见,甚至有时还对我几次浅笑,于是我心有揣测,但也揣不来他有几个念头,于是乎我再一次于家坪上观望一二。

然而令我分外讶异,他这次并非遗神蔫坐,而是见他盎盎地划燃火柴,向一堆毛草点了火。

我实在不料他兹下有如此兴趣,还时不时嘴上堆着笑,况且那时我也无所顾及的了,只是一味地想见见他那一堆火是如何作用。

取暖?不是,这才初秋,并无冷意;寻乐?仿佛也不是,毕竟我从未见他有过这等心情。

他那一堆毛草的火势并不大,少刻便殆尽;但他也换上了好几回,四近的大小干毛草,也都被他取集备火,然而这就更令我好奇了。

我呆呆地望着那鸭夫,两眼紧盯着每一处地儿,想见见哪儿还有更多的干毛草,毕竟此时的我,也想助他一堆毛草。

然而仅是片刻,鸭夫便向我招手。

我诧异地看向他,第一时间便是觉得他掖着什么坏事。骂我?不会,况且他只需原地大骂于我,没必要引我于他面前而骂我。

难不成他想——打我?也不会,毕竟不至于,再说我与他并无怨恨。

鸭夫还在对我招手,然而这次是带着和蔼的微笑。

见其温暖的微笑,于是我漫步进到田埂,又漫步进向鸭夫。然而此次见火烧得凶,一大堆毛草齐烧着,心头乍一生念头,幻想出鸭夫要将我于凶火中烘烤着,最后将我抛于田中喂鸭。

百鸭用喙饿狠狠地叉我肉骨,一想到此,心头遽然惊悚,如光一般恢复正常心思。

我一再提防着鸭夫,生怕他会采取可怕的行动,但我也未必怕他,毕竟他还没我高大。

我近他面前,看着地上那堆炭黑的毛草灰,然而却发现里面仿佛埋藏着什么东西,像是鹅卵石。

鸭夫用手赶开了厚厚的毛草灰,赫然见一堆黄白鸭蛋,一共六个。但他将四个推给了我,他自己留了两个破裂的蛋。

“给我的?”我问。

“是咯!”鸭夫无所谓地说。

那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想,单是拿了就溜了,歉意的是,那时我连一个谢谢都未曾说出。

那时的四个灰焖鸭蛋,味道极香,我一个不留地吃下,其中还噎了,也打了好一会的饱嗝。

而半年过后,鸭夫却是月来两次。那时我想,应该是我的原因罢,但后来才得知,他在另一村的田里放鸭,说是能对鸭的生活好一些。

因此,我与鸭夫很难再得见了,惟赶集才得远远见上一回。于是我将我筹了半年的零花钱拿出来,同祖母赶集时而买来两块面包,最后跑去给那鸭夫,但他完全不接,最后那块面包还是被自己给吃了,现今想想,也委实好笑的了。

再后来,我就更少见他了,一面原因是见不到,一面也不想见,但有时不想见却还是见到了,也有时赶集也见不到。

直到成为初中学者,就再也见不到那位鸭夫了,只见鸭房闭了,梁上那一根赶鸭的竹竿,也已黑黄有霉菌。

此后食鸭蛋,就再无以前那种美味,我想对以往或是记得,亦或是彻底遗忘了吧!毕竟常常回忆,不过只是空虚,丝毫无用,但偶尔忆起,倒也还是美妙。

2020年3月3日。故乡河田记。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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