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 选自《语文学习》1992年第3期。 我和书结下缘分较早。 四五年级时,便人模人样地捧起《红岩》《苦菜花》《三家巷》。上六年级时,已看完《西游记》《三国演义》《红楼梦》,还看了诸如《东周列国志》《隋唐演义》《官场现形记》等。到了初一,我的目光又“情移”到外国名著上头去了。什么《复活》《红与黑》《高老头》《死魂灵》等等,都是这时候看完的。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便开始了“**”。所有的书被扫荡一空,校图书馆也行将倒闭。 我那年才十二岁。“搞革命”嫌嫩了点,“**”够不上资格。人家大串连,为的是祖国山河一片红,我大串连的直接动机和辉煌成果是两大本漂亮糖纸。 为了打发少年萌动期那过剩的精力和躁动的情绪,我常常上街去瞎转白逛。或是听大学生大辩论,或是看红卫兵刷标语、散传单。 一天,我看完一场拙劣的美其名曰“造反有理”宣传演出归来,路过一个废品收购站,见一个老头正撅着屁股起劲地搬一捆书。我忙凑上去,助了他一臂之力。 谁知这一凑还真不愿走了。老头那捆书竟然都是货真价实的中外名著。我随手翻了一下,就看到了《战争与和平》《毁灭》《贝姨》《聊斋志异》等。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搜罗出仅有的五角钱。 “五角钱,拿五本去。”老头慷慨地挥挥手。 我挑了五本,仍不过瘾,又多拿两本。老头也没介意。 从此,老头的废品收购站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于是,我在每天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就拎着小黄包来到收购站。照例老头每天都要收进一批新的旧书。 每进一批书时,他总爱对我说:“‘**’就是好哇,可肥了咱废品收购站。” 因为厮混得熟了,由一开始的一角钱一本,发展到后来的一角钱好几本。至于那些过期的刊物和杂志,更是比烂萝卜烂茄子还便宜,常常是一角钱一大捆。记得当时除了小说书外,我还买了《世界通史》《中国通史》《中国文学史》《欧洲哲学史》,以及《历史研究》《文史哲》一类的书籍和刊物。 正是在这些书中,我知道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故事,认识了富有传奇色彩的《基度山伯爵》,看到了《悲惨世界》里底层人民的不幸遭遇,了解到《在人间》谋生的艰辛……至于亚瑟的坚贞不屈,于连的个人奋斗,简?爱对于人格平等的追求,克里斯朵夫不向命运屈服的反抗精神,都在我少年时代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1968年我下放农村,这些书被装满了一大箱带到农村。为了打发农村那些吃饭干活百无聊赖的日子,昏暗的煤油灯下,淫雨绵绵的歇工日,这些书成了我最亲密的朋友和精神伴侣。 我开始一本本、一册册系统地认真地读这些书。小说看完了,就啃这史那史。然而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啃这些属于专家学者读的“高层次”专著,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好在我当时已经“发蒙”,已经有一种对于知识渴望的原动力,我坚定地认为,既然人家都能把书写出来,我却连看也看不懂吗?──就那么窝囊废蠢不可及? 凭着一股少年气盛的倔劲,凭着我不算太懒太顽愚的悟性,我硬是查看字典,读完了那一本本的“史”,一本本的刊物。 如果说一开始读这些书还有些生吞活剥,还全凭意志和毅力才能读下去的话,那么到后来,我竟喜欢上、爱上这一类的书了。因为这类书,可以满足我的求知欲,可以使我知道昨天的历史、昨天的人类,可以给我们思想,给我们启迪和智慧。 记得有一次去一位女友家做客,女友的爱人是学法国史的。无意之中我们扯起了路易十四、法国大革命、枫丹白露及超现实主义……当时那位女友的爱人十分吃惊,说“没想到女人还有喜欢外国史的”。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惊奇。女人也是人,也有求知欲,读书是不分性别的。我向来认为一个人的读书面越宽越好,我甚至还认为,作为一名作家,肚子里应有几本“史”。 我的那些“文革”中在废品收购站里弄来的书,后来便成了我的丰富财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批藏书,不仅成就了我,也成为当时我的一些朋友的共同精神食粮。我之所以在后来写下历史题材的电影文学剧本《李清照》,之所以写出了一系列具有历史纵深感和民族使命感的散文,如《不该遗忘的废墟》《写在半坡村遗址》《大唐的太阳,你沉沦了吗》……就是与那时打下的底子有关。 如果说,今天的我还不算太蠢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讲,是那个老头的废品收购站造就了我,使我在人生读书的“最佳峰值”年龄里,读了一批有价值的书。 热爱书吧,青年朋友们!──倘若你不想使自己愚蠢,倘若你想使自己的人性完善,倘若你一心要在未来成就一番事业的话。
读书琐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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