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生活
作者:于光明(阅读文集)
树林着火了。
穹像逃命的麋鹿,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仿佛他的屁股后头拖着长长的火龙,风风火火,逶迤而来。
瑞盘踞在中央,周围坐着几个阅历深厚的老者,他们全都注视着穹的叽哩哇啦和手舞足蹈。终于弄明白了大意之后,老者再也坐不住了。
少顷,部落里的男女老少倾巢而动。那边的林子浓烟滚滚,时而有火苗腾空而起,穿过浓烟,直上树梢。
呼哧…… 哔剥……其声如惊涛拍岸,叫人心惊胆寒。风助火势,火助风威,浓烟裹着火苗迅速地向这边窜过来,迫近他们的生存家园。
瑞是部落的首领。他目光炯炯,站在最前面,注视着腾空的火苗,欢滚的浓烟。随后,他镇定自若地走到穹的面前。部落的目光如形相随,盯着瑞的一举一动。因为瑞就是救星就是希望,他总能够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带领大家远离灾难。瑞拍了拍穹的肩头,一阵叽哩哇啦。
瑞老了。穹是部落里最有希望的接班人,他足智多谋,勇猛异常。所以在这关键时刻,瑞就要征询他的意见,其实也是对穹的考验和锻炼。穹又一阵叽哩哇啦和手舞足蹈,瑞不住地点头。
转回来,瑞缓缓地步入中间的大石台,所谓大石台就是一个天然滚落在部落中间的大石头,像是老天赐予的, 站在大石头的上面,自然就高了众人一头,于是发起号令来也就显得肃穆异常,俨然上通碧穹,下接黄泉,在天地之间连绵浩荡。
男女老少围拢来,一言不发,只有眼神,期待的眼神盯着瑞。
瑞采纳了穹的建议。他果断的一个手势,男女老少便纷纷散去,各自奔赴救火的第一线。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年轻的小伙子拧回从现场捡来的山鸡、野兔,它们被烟熏被火烧,早已黑不隆咚面目全非了。
大火是怎么来的呢?许是惹怒了天神吧,扑灭了大火之后,老者跪在被烟火熏得黑黢黢的土地上,磕头如捣蒜,然后头朝地,屁股朝天,长跪不起。口里念念有词,乞求神的宽恕。
可是,小伙子拧回的山味儿就在附近,不时地飘出阵阵香气,调皮地钻进老者的鼻孔,通过鼻孔渗透到五脏六腑,蛮横地搅动着他们的食欲。
拧起来,却不敢擅自做主。还是交给瑞吧,瑞随手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
哇!瑞不由得发出了天下第一惊叹。
于是,瑞的一个手势,部落又倾巢出动了,他们将进行地毯式搜索,连烧焦的蚂蚁也不放过。那场景,熟肉的香味儿便纷纷从上下嚼动的流着油水的嘴角里飘出来,整个部落都沉浸在熟肉的香气里。
从此以后,他们巴望着天神降火,巴望着更多的林子被烧僬,被熏黑。可是,不久便进入了连绵的雨季。瑞和穹像其他所有男女老少一样躲在山洞里,望着洞口的雨帘发呆,不时地吧嗒吧嗒厚厚的唇,回味着熟肉的香气四溢,憧憬着那别致的绿色生活。
沧海横流,桑田巨变。就在当年老者屁股朝天,长跪不起的土地上,也不知从何时起就耸起了一座城。
城是瘟润的。山之城,水之廓,城,依山傍水。因此,得了山的庇护,得了水的滋养,城像个养在深宫中的绝代佳人。
当晨曦悄悄地潜伏,城便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如烟的雾袅袅升腾,翩翩而舞,它轻盈的身姿,流动的俏皮把城点缀得如仙女一般婀娜多姿、娇柔妩媚。这时的城清悠悠的,凉悠悠的,滋润着它的每一个跳动的细胞,每一个张驰有度的毛孔。
推开门,打开窗,门窗和城一样地古老,精致的雕花早已退去往日的富丽堂皇、繁花似锦。但它却留住了温馨的人情世故和岁月的风雨飘零。一袭青丝飞流直下,映在古老的窗口流动的时空里,抖动着江南的神韵,撩动着无限的神思和遐想。
这时候,深深的巷陌里,笃笃的青石板上传过来悠扬有韵的吆喝。那江南的吆喝注定是与众不同的,因了吴侬软语,那百鸟朝凤般的莺歌燕语,脆生生的,娇滴滴的;更因了巷陌的九曲连环,七弯八拐,那声音经过无数次的撞击和弹回,传过来便显得格外地悠长,格外地缠绵。一唱一和,闻声而动,一袭青丝完整地探出来,那半掩半露的娇小的笑颜,柔软而宽松的青花睡裙,三两句婉转的对答,迅速成就了古老清晨的一桩买卖。街巷里许是卖豆浆油条的,卖豆腐豆芽的,轻缓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着,张望着,一会儿便围拢来穿戴整洁的大丫头小媳妇,他们金枝玉叶,款款有形,一改探出窗外时的宽松随意和些许的缱倦。
吃罢早餐,穿着长袍,戴着礼帽的先生出门了。那时,河边的码头早已闹热起来,乌蓬船儿,敞口船,大帆船,横七竖八,像从战场上撤下来的水军,挤满了窄窄的码头。那才是先生们真正的战场。或是昨夜回坞的茶叶布匹,静静地等待着老板的验货和交割;或是将要远行的丝绸瓷器整装待发,等待着老板的那一声洪亮无比,悠长无比的“开船了”的号令。
可先生们不紧不慢,一如他们中庸的语言。出门时,娇嫩的太太从衣架上取下风流倜傥的长袍,长袍是真丝的,滑溜溜的,一个大意,就会咝啦地滑下去。因此,太太捧着时格外地小心翼翼。这时候,先生只要伸出双手,像做广播体操那样地两手平举,就能呼啦地一下来个长袍加身。太太掸掸灰尘,整整袖口,扭上纽扣,先生的气度呼啦就出来了。出得门来,太太斜倚在门柱上,目送绅士气度缓缓地渐行渐远,末了,不忘叮嘱:“早点儿回来。”
啪!啪!啪!节奏明快,一下一下,清晰可数,那是河边的捣衣声。对于这座江南小城,捣衣声便是它声色里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河边的青石板早已被捣得光溜溜的,如捣衣女那光华有致的藕节般的腿。
三个女人一场戏。而这演戏的舞台就在河边。淘米的,淘菜的,洗衣的哪能离得开那清幽幽的河,光溜溜的青石板?于是,河边成了她们聚会的理由和目的地,只要聚在了一起,那藏在心窝窝里的欢乐或幽默,悲伤或惆怅就有了回家的感觉。开心时,就是那激荡山水的捣衣声也捂不住女人的欢声笑语。可也有那淡淡的忧伤,如闺阁里的相思,相思的疼痛,疼痛的痴念,哗啦啦地倾倒出来吧。因为这儿有贴心的抚慰,就算唏嘘的叹息也分明是心与心的相通相惜和相濡以沫。
这一切,无不浸泡在温馨的吴侬软语之中,飘荡在朴实温润的巷陌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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