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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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四季

节选自《外国优秀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潘安荣译。普里什文(1873—1954),苏联作家。(节选)

普里什文

亮晶晶的水珠风和日丽,春光明媚。春鸟和交喙鸟同声歌唱。雪地上结的冰壳宛如玻璃,从滑雪板下面发出裂帛声飞溅开去。小白桦树林衬着黑暗的云杉树林的背景,在阳光下幻成粉红色。太阳在铁皮屋顶上开了一条山区冰河似的,水从那里面像在真正的冰河中一样流动着,因此那冰河便渐渐往后面退缩,而冰河和屋檐之间的那部分晒热的铁皮却越来越扩大,露出原来的颜色。细小的水流从暖热的屋顶上倾注到挂在阴冷处的冰柱上。那水接触到冰柱以后,就冻住了,这样,在早上,冰柱就从上头开始变粗起来。当太阳抹过屋顶,照到冰柱上的时候,这儿的严寒消失了,冰河里的水就顺着冰柱跑下来,金色的水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滴着。各处屋檐上都一样,黄昏前全城都滴着金色的有趣的水珠。

背阳的地方还不到黄昏时,早就变冷了,虽然屋顶上的冰河仍然后退着,水还在冰柱上流,有些水珠却毕竟在阴影处的冰柱的末尾上冻结住,并且越结越多!冰柱到黄昏开始往长里长了。而翌日,又复艳阳天,冰河又复向后退,冰柱早上往粗里长,晚上往长里长;每天见粗,每天见长。

春装

要不了几天,再过那么一个星期,大自然便会用奇花异草,用青葱的苔藓,细嫩的绿茵,把森林中这满目破烂的景象掩盖起来了。看着大自然一年两度细心地打扮自己形容憔悴、恹恹待死的骨骼,着实令人感动:它第一次在春天,用百花来掩盖,省得我们再看见那景象;第二次在秋天,用雪来掩盖。

榛子树和赤杨树还在开花,它们的金色的花穗现在还被小鸟惹得降下烟雾来,但是事情已不在它们身上了:它们活着,但是它们的时日过去了。现在满目都是星星一般的蓝色的小花儿,娇俏妩媚,令人叹赏,偶尔也会遇见瑞香,一样有惊人的美色。

林道上的冰融化了,畜粪露了出来,数不尽的种子仿佛嗅到了它的香味,从云杉果和松果里飞到了它的身上。

野樱花凋谢了

白色的花瓣纷纷落在牛蒡、荨麻和各种各样的绿草上,那是野樱花凋谢了。接骨木和它下面的草莓却盛开起花来。铃兰的一些花苞也开放了,白杨树的褐色的叶子变成了嫩绿色,出苗的燕麦像绿衣小兵一般散布在黑色的田野上。沼泽里的香蒲高高地站立着,在黑的深渊里投下了绿色的影子,一些小甲虫在黑色的水中飞快地转着圈子,浅蓝色的蜻蜓从一个绿茵茵的香蒲岛上飞到另一个岛上。

我在荨麻丛中的发白的小径上走着,荨麻的气味重得使我浑身发痒。成了家的鸫鸟们惊叫着把凶恶的乌鸦赶离了自己的窝,赶得老远老远。一切都是很有趣的:无数生物的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都说明着大地上整个生活的和谐的行进。

杨花

我把白杨树上在撒散着白絮的鞭毛虫拍摄了下来。蜜蜂逆着风,迎着太阳飞着,犹如飞絮一般。你简直分辨不出来,那是飞絮还是蜜蜂,还是植物种子飞下来求生,还是昆虫在飞寻猎物。

静悄悄的,杨花蒙蒙起舞,一夜之间就铺满了各处道路和小河湾,看去好像盖上了一层皑皑白雪。我不禁回想起了一片密密的白杨树林,那儿飘落的白絮足有厚厚的一层。我们会把它点上了火,火势就在密林中猛散开来,使一切都变成了黑色。

杨花飞散,这是春天里的大事。这时候夜莺纵情歌唱,杜鹃和黄鹂一声声啼啭,夏天的鹪鹩也已试起歌喉了。

每一回,每一年春天,杨花漫天飘飞的时候,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忧伤:白杨种子的浪费,好像竟比鱼在产卵时的浪费更加大,这使我难受而不安。

在老的白杨树降白絮的时候,小的却把肉桂色的童装换为翠绿色的丽服,就像农村里的姑娘,在过年过节串门游玩的时候,时而这么打扮,时而那么打扮一样。

人的身上有大自然的全部因素,只要人有意,便可以和他身外所存在的一切互相呼应。

就说这根被风吹折下来的白杨树枝吧,它的遭遇多么使我们感动:它躺在地下林道上的车辙里,身上不止一天地忍受着车轮的重压,却仍然长出白絮,让风给吹走,带它的种子去播种……

拖拉机在耕地,不能机耕的地方用马来耕,分垄播种机在播种,不能机播的地方用菩提树筐照老法子来播,这些操作的细节令人百看不厌……

雨过后,炎热的太阳在森林中建造了一座暖房,里面充满了正在生长和腐烂的植物的醉人芳香:生长着的是白桦的叶芽和纤茸的春草,腐烂的是也有另一种香味的去岁的黄叶。老的干草、麦秆以及显出像菩提树纤维般黄色的草墩,都被芊绵的碧草围住了。白桦的花穗也已绿了。白杨树上的像幼虫一样的种子飘落着,往一切东西上面挂着。就在不久以前,去岁的像小扫帚似的郁茂的狗尾草的羽毛,还高高地突兀地立在那里,摇来摆去,不知吓走过多少兔子和小鸟。白杨的幼虫落到它身上,把它一下子就折断了,接着新的绿草又把它覆盖了起来。不过这不是很快的,那黄色的老骨骼还长久地披着绿衣,生长着新春的绿色的身体。

第三天,风已经散播白杨的种子了。大地不倦地要着越来越多的种子。微风轻轻送来,飘落的白杨种子就越发多。整个大地都被白杨的幼虫爬满了。尽管落下的种子有几百万,而且只有其中的少数才能生长,却毕竟一露头就会长出蓊茸的小白杨树林,连兔子在途中遇上都会绕道而过。

小白杨之间很快会展开一场斗争:树根争地盘,树枝争阳光。因而人就把它们疏伐一遍。长到一人来高时,兔子开始来啃它的树皮吃。好容易一片爱阳光的白杨树林长成,那爱阴影的云杉却又来到它的帷幕下面,胆怯地贴在它的身边,慢慢地长过它的头顶,终于用自己的阴影绝灭了爱阳光的不停地抖动着叶子的树木……

当白杨林整片死亡,在它原来地方长成的云杉林中呼啸着西伯利亚的狂风的时候,却有一棵白杨侥幸地留存在附近的空地上,树上有许多成为交通枢纽的洞,啄木鸟把它们凿成,白头翁、野鸽子、小青鸟却来居住,松鼠、貂却常来造访。等到这棵大树倒下,冬天的时候附近的兔子便来吃树皮,而吃这些兔子的,则是狐狸──这里成了禽兽的俱乐部。所以也像那棵白杨一样,实在该把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整个森林世界描绘出来啊。

我竟倦于看这片树苗了:因为我是人,我生活在悲伤和喜悦的经常交替中。现在我已疲乏,我不需要这白杨、这春天,现在我仿佛感到,连我的“我”也溶解在疼痛里,就连疼痛也消失了──什么都不存在了。我默默地坐在老树桩上,把头捂在手里,把眼盯在地上,白杨幼虫落了我一身,也毫不在意。无所谓坏的,无所谓好的……我之存在,像一颗撒满白杨种子的老树桩的延续。

但是我休息过来了,惊讶地从异常欢愉的安谧之海中恍然苏醒,环视了四周,重新看到了一切,为一切而欣喜。

第 一、只 虾

雷声隆隆,雨下个不休,太阳在雨中露脸,一条宽大的虹从天的这边伸到那边。这时候野樱花开放了,一丛丛的野醋栗欹斜水面,也转绿了。第一只虾从一个洞中探出头来,微微动了一下触须。

春天的转变

白天,空中的一个高处挂着“猫尾巴”,另一个高处云块浮沉,有如一大队数不尽的船只。我们真不知道天会刮顺旋风,还是逆旋风。

到了傍晚,才都明显起来:正是在今天傍晚,梦寐以求的转变来到了,要从没有打扮的春天转变到万物翠绿的春天了。

原来我们到一片野生的森林中去侦察,只见云杉和白桦之间的草墩上残留着枯黄的芦苇,我们随即回想到了春天和秋天的时候,这片森林该是个怎样的不透阳光、无法穿越的隐僻冷落的去处。我们是喜欢这个隐僻的地方的,因为这里的森林中空气温暖宜人,万物春意深浓。想着想着,突然近旁水光闪了一闪,我们认出了那是涅尔河,于是欢欣若狂,直奔了河岸去,仿佛一下子到了另一个气候温暖的国度。这里的生活沸腾,沼泽上的百鸟争鸣不休,彩鹬、大沙锥发着情,好像小神马在阴暗下来的空中驰骋,琴鸡呼唤着伴侣,鹤几乎就在我们的身边发出喇叭的号令──总之,这儿的一切都是我们所喜爱的,连野鸭也敢落在我们对面的澄清的水中。没有一点点人所带来的声音:既没有诱鸟的笛声,也没有发动机的嘟嘟声。

就在这个时刻,春天的转变来到了,草木茁长,百花争艳。

柳兰

转眼夏天到了,在森林的阴凉处,散发着像瓷一样白的“夜美女”的醉人芳香,而在树桩旁边、阳光强烈的地方,伫立着我们森林中的丰姿英俊的美男子──柳兰。

河 上 舞 会

黄色的睡莲(萍蓬)在朝阳初升时就开放了,白色的要到十点钟左右才开放。当所有的白睡莲各各争奇炫巧的时候,河上舞会开始了。

旱天

大旱仍没有完。小河干透了,只留下些以前被水冲倒的树木的独木桥,猎人追索野鸭时走出来的小路也还留在岸上,沙地上则有鸟兽的新鲜足印,它们根据老的记忆到这儿来喝水。它们一定能在哪儿的小深水塘里找到水喝的。

小白杨感到冷

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云杉树林的边上聚集着幼小的各种颜色的白杨树,一棵挨着一棵,密密匝匝,似乎它们在云杉林中感到冷,伸到林边来晒太阳取暖。这真像我们农村里的人,也常出来坐在屋边土堤上,晒太阳取暖。

落叶期

茂密的云杉林中出来一只兔子,走到白桦树下,看见一片大空地,就停下了。它不敢直着走到空地对面去,只顺着空地的边,从一棵白桦到另一棵白桦拐过去。但在中途又停下来,侧耳细听着……要是在森林中怕这怕那的,那么在树叶飘落、窃窃私语的时候,就最好别去。那兔子一边听,一边老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窃窃私语,偷偷地走近来。当然,胆小的兔子也可以鼓起勇气,不去回头看,但这里往往有另外的情况:你倒不害怕,不受落叶的欺骗,可是恰恰这时有个东西,趁机悄悄地从后面把你一口咬住。

降落伞

连蟋蟀也听不见草丛中有自己同伴的声音,它只轻轻地叫着。在这样宁静的时候,被参天的云杉关闭起来的白桦树上,一张黄叶慢慢地飘落下来。它在白杨树叶都纹丝不动的静静的时候飘了下来。这张树叶的动作仿佛引起了万物的注意,所有云杉、白桦、松树,连同所有阔叶、针叶、树枝,以及灌木丛和灌木丛下的青草,都十分惊异,并且问:“在这样宁静的时候,那树叶怎么会落下来呢?”我顺从了万物的一致要求,想探个究竟,是不是那树叶自己飘落下来,于是就走过去看。不,树叶不是自己飘落下来的,原来是一只蜘蛛,想降到地面上来,便摘下了它,做了降落伞:那小蜘蛛就乘着这张叶子降了下来。

星星般的初雪

昨天晚上飘下了几片雪花,仿佛是从星星上飘下来的,它们落在地上,被灯光一照,也像星星一般闪亮。到早晨,那雪花变得非常娇柔:轻轻一吹,便不见了。但是要看兔子的新足印,也满够了。我们一去,便轰起了兔子。

今天来到莫斯科,一眼发现马路上也有星星一般的初雪,而且那样轻,当麻雀落在上面,一会儿又飞起的时候,它的翅膀上便飘下一大堆星星来。而马路上不见了那些星星以后,便露出一块黑斑,老远可以看见。

森林中的树木

一片皑皑白雪。森林中万籁俱寂,异常温暖,只怕雪都要融化了。树木被雪裹住,云杉垂下了沉重的巨爪,白桦屈膝弯身,有的甚至把头低到地上,形成了交织如网的拱门。树木就像人一样:云杉在无论怎样的压力下面,没有一棵会弯腰屈膝,而只可以折断,但是白桦,却动辄低头哈腰。云杉高耸着上部枝叶,傲然屹立,白桦却在哭泣。

在下过雪的静谧的森林中,戴雪的树木姿态万千,富于表情,你不禁要问:“它们为什么互不说话,难道见我怕羞吗?”雪花落下来了,才仿佛听见簌簌声,似乎那奇异的身影在喁喁私语。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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