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母亲,哪里还有家? 鲁先圣 2010年的5月8日晚10点20分,我的母亲平静安详的离开了她的儿孙,去了天堂。 母亲是1925年4月25日出生的,属牛。晚年以后,老人家的身体多病,我时时都在担忧。母亲常常说,我的外婆是76岁上死的,我的奶奶是78岁上死的,她能够活到这样的高寿,已经是自己的造化。言外之意,她的时间不会很多了。尽管对于生老病死的规律,我历来是看得很开的,但当面对自己的母亲时,我始终无力控制自己的伤感。 我的故乡是鲁西南的嘉祥县,像我母亲这个年龄的妇女都是小脚。对于母亲这双小脚,我自幼就充满了好奇,问过很多次。母亲说,过去只有小户人家的闺女才会长一双大脚,大户人家的闺女从五六岁就开始裹脚了。母亲的脚是从六岁开始裹的。把骨头硬硬地裹断,很疼,但还是得裹,不然长大了就会没有人要,就嫁不出去了。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母亲的脚才大功告成。这十几年中间,母亲基本上是足不出户,天天在家里裹脚。那时,外祖父家是富户,母亲又是独女,自然是不用母亲帮助料理家务的,只是一心一意在闺房里裹脚就可以了。难怪母亲说穷人家的闺女就不行,这裹脚要十几年之功,穷人家的孩子是要劳动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天天在家里裹脚呢。 现在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但事实上母**生了七个孩子。母亲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生下来活了三天就死了。第二个是个男孩,活了一个月。现在我的大哥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母亲说,过去死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情,谁家都有死孩子的记录。有的是难产死的,有的是生下来了活了几天不知什么病就死了。那时候乡村里没有医院,有一点病就让土医生看看。孩子小吃不进药,只能扎针,但往往收效甚微,扎不了几次就死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们活下来的都是大命的。后来,在我的后面,母亲还生了一个男孩,但只活了一个月就因发烧而死。母亲晚年住在我这里,只要看到我的孩子发烧就紧张,但看到我们抱到医院打了针就好了,就会说,要是过去也有这样的针多好。 一直到晚年母亲随我住在城市里,母亲经常叮嘱我的话是过日子要有底。母亲说她这一辈子遭难最多的是灾荒挨饿。尽管在母亲年幼的时候姥爷家的家境十分殷实,但也常常因为灾荒而出现生活危机。后来嫁到我们家以后,因为我们家的家境一般,生活的窘迫就一直拌随着母亲。有两件事母亲常说。有一年春天,家里已经没有任何粮食,父亲又去了东北,爷爷身体有病,母亲就把家里所有能换钱的衣物打成一个大包,用独轮车推着到距我们家有五十华里的梁山去卖了换吃的。母亲说,那包东西有五六十斤重。母亲就靠一双小脚在一天走了个来回。母亲把衣物卖了,然后去买了五斤高粱,又买了四十斤土豆。母亲说,她走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到了家就赶快生火煮土豆,因为家里人已经一整天没有饭吃了。我的爷爷只活了58岁,母亲说就是那一次饿的很了,后来再补也补不过来了。实际上爷爷已经几天没有进食,家里仅有的一点吃的,爷爷都省给了当时正直年幼的哥哥。 最近这些年以来,母亲很幸福地与儿孙生活在一起,只要有机会,我总是请母亲对我讲她过去的苦难的人生经历。可是,在2010年的夏天,母亲永远地走了,去与我1994年前去世的父亲团聚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聆听母亲的教诲,再也没有机会目睹母亲的音容笑貌了。 一般来说,我已经人到中年,而且母亲也是耄耋之年的高寿,由于我们兄弟姐妹发展都不错,我们都努力尽了自己的孝心,老人家这些年也享受了幸福的晚年,我没有理由过度悲伤。但是,自从母亲走了,我的心情却始终笼罩在一种人生无奈和时世苍凉的氛围里,难以自拔。 最让我悲凉的,是自己突然间发现,随着母亲的离世,那个总是让我牵肠挂肚的故乡淡漠了,我的家的温暖冷淡空落了。原来母亲健在的时候,到了节假日,朋友们问去哪里,自然毫不迟疑地回答,回老家去。然后,带上妻儿,就归心似箭了。那里有我熟悉的一草一木,有我儿时的玩伴,有我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啊。可是,母亲走了,我的那一切也都被母亲带走了。 母亲五期的时候,我回故乡祭奠母亲。再走进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家门,看着满院子里忙碌的亲友,我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悲凉包围。过去,那种回家的无边温暖彻底消失了,那种见到母亲之后倦鸟归林的轻松彻底消失了,我突然间成了哥哥家的一个亲戚,一个远方来的客人了,我再也不是这个让我魂牵梦绕了几十年的家庭成员了。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努力控制着自己巨大的伤感。我的叔叔婶婶和哥嫂们看出了我的伤怀,他们对我说:娘走了,这里还是你的家,还有我们这些人呢,不论到了哪里,还是要常回来啊。 我知道亲属们是在安慰我。我也知道,不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是我永远的亲人。可是,我又在想,没有了母亲,哪里还有家啊?我再回来还做什么呢? 我的父亲去世得早,父亲去世以后,因为有母亲在,家的性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当父母都已经离开,家的概念就完全不同了。 我知道,对于我来说,父亲64岁去世,母亲86岁去世,尤其是母亲的晚年,四世同堂,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病。我们兄弟姐妹这些年都有了私家车,大家都主动带着母亲出去游玩。而且,直到去世前几天她还能够自己到村口乘凉,这已经是上天对于我的厚待。有多少自幼失去双亲的苦命的儿女啊,有多少在少年就丧了父母的孩子啊,甚至,有多少一出生就没有父母的孩子啊。我与他们相比,是得到了上天多么优厚的眷顾啊。 但是,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甚至就在我们的周围,有多少人比我享受着上天更优厚的眷顾,他们与我们年龄相仿,但是他们的父母依然健在,而且他们现在有了宽阔的住房,有了豪华的私家车,有了更方便的经济条件可以孝顺。他们是多么幸福啊。 (责任编辑:副主编)
没有了母亲,哪里还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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