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抒雁 有一种植物叫蓟,它有惊人的再生力量,让你感受到它的顽强和乐观,一如人类的生活态度。 入冬,农人们的犁铧翻耕了土地,这是来年播种必有的程序。但是,对于一切经历过犁铧切割的植物而言,这无异于是天降的灾难——他们被齐根切断。一些依靠种子繁殖的植物,只有期待来年秋后种子的播撒。蓟却不是这样。春天,在翻耕过的土地上,只有蓟,旺盛地生长,很快便铺展、占领了那一片看上去有些单调的土地。 蓟鲜嫩、肥硕的叶子,是春天野蔬里最独特的一味。它鲜,却苦。扯开它的叶子,如同扯断根,会有白色的液体流出,那是它的血。当犁铧突然切断蓟的根部时,蓟用旺盛的血流表达它切肤的疼痛。可是,蓟的每一个断面都会迅速凝结成痂。你可以想象到,那是蓟无声的呼号、呻吟和战栗。 蓟的自我“治疗”让人吃惊。别的断根的植物都死去了,蓟的“复苏”却如同传奇。蓟的每一处断面,都有新芽萌生。它在一端生根,在另一端挺立,以新鲜、乐观的姿态,冒出地面。作为早春的象征,它向太阳伸出双臂,它展开绿色的旗帜。于是,先前大地上一朵一朵的蓟,如今变成了一簇一簇。 五月,蓟会伸长自己的茎,开出一朵一朵紫红色的花。多么顽强的植物啊!蓟的白色的血是苦涩的,绿色的叶是苦涩的,生长的历程也充满了苦难,所以人们叫蓟“苦苦菜”。 人类的生活不也如这蓟吗? 两年前,当地震突然降临时,人类的脆弱,不会比蓟被犁铧切断时强多少。一瞬间,房倒屋塌,平静的生活被打破,鲜活的生命消失了,破损了。哭号、呻吟、战栗,人们的惊恐、哀伤,远远超过了蓟。 当人们从废墟中站起来,抖掉身上的灰尘时,生活就重新开始了。瞬间的断裂,不是生活的死灭。掩埋逝者,医治伤者;垒石立木,重造屋舍;新的爱情,如同能分泌出奇异胶质的植物。断裂处被悄悄地弥合。 这是巨大的创伤,当然不会像蓟那样迅速恢复。但人类的自我治疗能力,也不是蓟所能比拟的。否则,人类在千万年的变化过程中,不会跨越冰、火、震、洪,延续至今。 仅仅两年,还只是两年,我似乎看见,人们在尚未清除的废墟边建起的华屋粉墙上,涂画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刚刚清扫过的广场上,唱着古老的羌族爱情歌谣;曾经因痛苦而变得呆滞了的脸庞上,重现笑容;道路上,沉重的脚步已渐渐变得轻松。 一个人跌倒了,爬起来,会有短时间的喘息;然后,是慢步,快步,如果可能,还会跑步。生活一直在继续。 (责任编辑:副主编)
生活如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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