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化鲁 午后时分,和父亲风尘仆仆地赶到三十里外的小村古居,老姑已经入殓停当了。上午有人来报丧,父亲耳力欠佳,没听太清,迟疑了下,说下葬那天再去。等回过神来,父亲连忙打电话,让我马上和他一起去古居。 祖父有三姐一兄两弟,老姑是祖父的三姐,今年已经九旬有四。在祖父一辈中,老姑是目前最年长的健在者。我上一次见到老姑,是前年正月。当时,年过九旬的祖母在病榻之上,朝不虑夕。父亲执意要去探视老姑。闻听是柴村二弟家来人,倚坐在北屋门口的老姑,一下子就叫出了父亲的小名。老姑记忆力尚可,唠起家常思维不乱,她还热切地问起我的女儿,连女儿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的细节都还记得。 最初,老姑是和一辆毛驴车一同走进我的记忆。老姑中年丧偶,膝下只有一女。本家的侄儿过继为子,于是有了一大家子人。几个孙子中,有个叫卫的男孩,年龄和我差不多。卫先天智力有点障碍,有时会犯病,可能属于癫痫之类,我也搞不太清。卫平日里一直跟着老姑生活,喂猪喂羊,跑腿取个东西,卫都没问题。能睡能吃的卫,长得高大壮硕,脸上红扑扑的。当年,老姑赶着驴车,带着卫一起来走亲戚。我试着和卫说话,他讷讷半晌,红着脸不言语。驾驴车的老姑,不声不响的卫,一个叫古居的小村,是我童年的一个好奇。过年时,随着大人去老姑家走亲戚。走好远的路,还得翻一道沟。沟边的路好陡峭,有时甚至要手脚并用。大人说,这样走近点,否则得绕很远。 老姑住的院子,就在村头沟边。院子很逼仄,小屋也破败,但老姑特亲热。老姑的亲热,不是待一般亲戚的客气,而是发自肺腑的关切。问祖父祖母身体,问今年家里收成,问孩子们的情况。拿出所有好吃的,往我们手里塞。吃饭时,老姑总能张罗一桌可口的饭食,也许谈不上多丰盛,但管饱管好。身材高大面目慈善的老姑,成为我生命中体验亲情的一张名片。每次饭后离开时,老姑都要送出大门,送到村口,给我们指点路径。走出很远后回头,发现有个熟悉的人影在沟畔上长久伫立,似一棵扎根土崖的静默古槐。 听父亲说,兵荒马乱的年代,祖父家里弟兄们多,为了躲避抓壮丁,祖父仓皇出逃。当时是老姑姐俩趁着夜色,用绳索把祖父从墙头放下,夜缒而出。祖父后来落户我们现在的小村,给一家大户当长工。大户没有子嗣,长工干着干着就成了继子。这继子可不是好当的,大户很快被斗争,继子也就跟着挨批。老姑也许没想到,自己费尽心力让弟弟逃出虎口,不料又跌落苦窝。动荡岁月的淬炼,让姐弟情弥足珍贵。老姑的驴车,红着脸胖胖壮壮的卫,是有关老姑最初的记忆。然而,卫长到二十几岁,突然犯病死了。死了也就死了,只是老姑少了份负担,也少了份相伴。 一年最多和老姑见一面,有时几年不见,但只要见面老姑的亲热一如既往。那一年,我和好友骑着摩托到东边村里办事,路过老姑所在的村子时天黑了。于是找到老姑家门投宿。老姑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热情异常,招待我们吃饭,安排床铺就寝。这一晚,算是此生和老姑交往中绝无仅有的一次。再后来,老姑的重孙有到我所在的学校念书,她见面会交代几句让招呼招呼。近些年,老姑的兄弟姐妹先后过世,而她老人家依然相当康健。老姑的母亲,我的曾祖母,以九十九岁高龄而终;老姑以九十四岁无疾而终,也算是一大造化。 老姑到另一世界去了,她和分离五十三年的老伴终于团聚。那个世界有先她而至的父母兄弟,那个世界有夭亡的孙儿卫。和老妈妈叙叙旧,和兄弟姐妹拉拉家常,让只干活不吭声的卫跑跑腿,老姑的彼岸时光不会寂寞。我在老姑生活过的院落驻足。最初的老院屋舍破败,蒿草丛生,一棵树龄几百年的古槐倚墙而生,树身朽坏不堪,只有东侧部分逢春招摇几枝绿叶。新院靠北,地势稍高。院落有棵核桃树,被修剪的满身疮痍。西墙跟一圈羊,还有两条狗。 老姑入土这天,腊月二十,节令大寒。无风,太阳暖暖的,晴空如洗。葬礼结束,告别老姑,告别没有老姑的这个小村,我看到西天一轮红日,柔和地挂在旷野之上的树梢,一时间我恍惚了夕阳还是朝阳。 (责任编辑:副主编)
最后的老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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