筛子是一种用竹片编制的生活用具,圆形,有漏孔。
水资源丰富的家乡长着很多竹子,被称为水竹。它长在河堤处,或长在不能种庄稼的荒地方,还可以作为风景长在家前屋后。只要有一撮根埋在土里,在春天雨润下,具有顽强生命力的笋芽,在泥土里无声地穿行着,然后就像钻头一样慢慢地破土而出,嫩绿的尖尖的伸向天空。夏日里,它把大地的气息装进竹节里,气节丰盈,拔节而升。疏疏的节,细细的叶,野风拂过,吹得竹叶沙沙的响,那摇晃的芊芊竹杆,在我的眼里就仿佛是婀娜多姿的民间女子,竹叶的眉,细细的腰,玉手纤指,轻敲竹笛,吹一曲婉转的旋律,音符里传递着美妙的韵调。
“丝竹管弦”竹子可以做笛子吹奏音乐,“竹书纪年”竹子可以做竹简编年体史书,“芒鞋竹杖”竹子可以做手杖平稳走路,它还可以做竹床、凉席、凉枕,夏日取凉时人们昵称之为“竹夫人”;编制成的一张筛子,它是精明的过滤师,明察秋毫,过滤尘埃和杂质。小时候常常看见小院里一身粗布衣裳的奶奶弯着腰,一双灵巧的手捧着筛子用力左右地摇晃着,那金灿灿的黄豆在筛子里迅速地滚动跳跃着。此刻,混杂在黄豆里的小泥巴、草籽等杂物如下雨般从筛孔里筛落在地上,经过那张灵性的筛子的筛选,那洁净的黄豆仿佛就飘逸出了豆酱豆腐的味道。
我见过庄子东头的祥子篾匠师傅编制过各种各样的竹器用具,而编制筛子是最烦琐、枝术含量最高的工艺。早晨,当阳光的舌头还未将竹叶上的晨露舔干时,祥子师传就手拿亮闪闪的砍刀走到竹林里,迎着从竹子缝隙间洒进来的缕缕晨阳,东瞅西望一番,选择最粗最老的竹子砍下来,然后去掉枝叶,将一天需要用的竹子备足。祥子师传吃罢早饭系好围裙从容地坐在凳子上,膝盖上放一块护皮,手拿一把跟着他朝夕相伴多年的篾刀,那把经过石磨的刀口闪亮锋利,一刀下去,只听“啪啪啪”一连串的爆竹声,篾刀就从竹子一端劈到另一端,竹子便一分为二躺在了地上,刀柄在手里一翻身,用刀背敲掉竹子里的结巴后,再劈开做筛子所需的尺度,然后劈下竹子最坚韧的表皮,动作灵活而娴熟,一根竹子在他的手指间游刃有余穿梭着,大小厚薄均匀一致,瞬间,竹子变成根根柔软的竹片和细细的竹丝等不同的规格。材料准备好后,接下来就开始编织筛网子,只见祥子师传就像一位资深的艺术大师,运筹帷幄,游刃有余,那一个个纵横交错的筛孔,宛如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举在手上朝着天空望去,阳光穿过筛眼透出道道整齐的光线。筛网编好后,就用有硬度的宽竹片做筛框子,将筛网固定在圆框上用藤筋扎好,下面再用宽些厚些的竹片做个防护层。就这样,早上还长在土地上的竹子,到了晚上经过篾匠师传那一双巧手就织成了一张圆溜溜的筛子。
筛子的主要功能是用来过滤杂物,当粮食从田里收上来的时侯,在脱粒和晒干的过程中免不了混杂一些泥土草籽等杂物,扬去粮食衣胞后就用筛子来过滤了。爷爷是村子里筛筛子的能手,秋天在晒场上用三根抬草的草杠,支撑成三角形架子,一张有团圆桌般的大筛子,中间绑一根木棍,再用挑稻把的粗麻绳一头系在木棍上,一头系在三角形架子上。一大笆斗含有杂物和穗头的稻谷倒在筛子里,爷爷一手握住筛框子一手抓住筛上的木棍子,左右地迅速旋转,稻谷就像流水一样在筛子转起个旋涡,将空壳的穗头旋到了筛子的中央,然后,爷爷双手一合将筛子里的穗头撮掉,而筛子下面则是过滤下来的杂七杂八的杂物。筛净后,爷爷拉开架势用力将筛子一掀,稻谷借着爷爷的力道就从筛子里飞到了旁边的稻堆上。如此循环往复,半晌工夫就筛好了金灿灿的一大堆子。
还记得,小时候我常常跟庄上的小朋友玩滚筛子游戏,几张筛子立队排齐,一声开始,用力往前一推,筛子就像风火轮一样滚动起来,此时的筛子一改严肃的面孔,活泼了一把。有时筛子还可以用来抓麻雀,冬天里一场大雪盖住了大地上飞鸟的食物,四处觅食的麻雀们饥饿难忍。于是我就在院子里扫开一块雪地,将筛子用一根木棒子撑起来,下面撒一些米引诱麻雀,再用一根长线一头系在木棒上,然后躲在门后面从门缝里抓住线,静悄悄地等待麻雀自投罗网,麻雀虽机灵但忍不住腹饥,为了一口食充饥而冒险。当麻雀亳无防备地啄食时,我将线一拽筛子就应声倒下,麻雀就被筛子扣住了……筛子成了我儿时最好的玩具,带给了我无尽的快乐。
现在家里还保存着从爷爷奶奶那时留下来的两张筛子,一个是粗孔的,一个是细孔的。农村实行机械化作业后逐渐冷淡了传统的竹筛子,它孤寂地被挂在了墙上做着冷清的梦。有时我站在墙前仔细地端祥一张老旧的筛子,仿佛上面依然闪烁着竹片的光泽,每一个筛眼里依然看到它对庄稼的渴望,纹理深处依然散发着粮食的气息。
竹筛子经过篾匠师传的篾刀精细剖解,织进了乡村的情、庄稼的意,从竹林走进简朴的农家,朝夕相处,和庄稼人结下了不解的情缘;竹筛子融入了竹子所有的竹格竹韵的基因,织就了一双双明察秋毫的慧眼,以过滤的方式净化了粮食的同时,也无形中升华了竹子的品格……
随着改革开放,社会环境在变化,乡村也在变化,曾经历经岁月沧桑的传统竹筛子也在新陈代谢,但不管怎样的变化,都不容质疑,一张筛子就是精明的过滤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