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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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麻子是我们村里一个孤寡老人。其实他是我本家,真名叫王志好,刚解放那阵出生的,比父亲年纪大,所以回村的时候我见他得叫他一声“大爷”。

  因为王麻子那时从小家里穷,出水痘没钱医治,脸便留下一些坑坑洼洼的痕迹来,所以村里人见了便笑他“麻子”,就连小孩子都这样戏称他。久而久之,村里人知道他叫王麻子的多,知道他叫王志好的少,就连村里登记包产地的本本上,村干部写的都是王麻子。

  听父亲说,王麻子当年结过婚找过媳妇。那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时候,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自己都养不活了,哪还有能力养活一个老婆呢。在那种物质缺乏的时代,为了生存,他老婆只好跟一个外地人跑了,直到现在也没回过村。从此以后,他就一个单身汉生活,供养着自己的老娘。我读中学那年,他老娘去逝了,当时可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呢。

  王麻子身材瘦小,弯腰驼背的,走路轻飘飘的,远远看去,就像三天没吃饭一样。说话慢吞吞的,有一句没一句,有时候你不明白他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乡下的乐子太少,拟或是乡村里的人太过于无聊,村里人只要一见到王麻子,总会拿些事来取笑于他。

  王麻子呢,也喜欢跑到村头公路边的商店那里去听人家“吹壳子”,自己也喜欢搭上几句。每次到村头,村里人就取笑他:“王麻子,你去哪里找一个老婆娘嘛,老了好有一个暖床的喃?”他知道别人在取笑,只是“嘿嘿”地笑两声,然后半天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哪里有嘛?”

  “猪圈里有!”人群中冒出个声音。

  于是村头便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他有时也跟着笑几声,好像对于别人的取笑已经习以为常了。

  王麻子被别人取乐时,他有着自己的想法。在他眼里,那些人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他有很多可以值得炫耀的东西,人家或许还没有呢。

  三弟曾跟我说过,王麻子炫起来,很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只不过,他这是新社会的炫。

  每一年年底,政府为了照顾孤寡老人,特别在年关时给他们送去温暖,有钱,有肉,有大衣,也有米和油等生活必需品。

  当然王麻子也属照顾之列。还记得他第一次得到政府送来的“温暖”时,便穿着那军绿色的大衣在村头很是“显摆”了几天,逢人便说:“你看,我享受的是国家待遇,你们这些农二哥哪有这些福气?”说完便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把那大衣翻来覆去看个遍,眼睛里透着无限爱惜的光芒。

  他那件大衣一直从年前的冬天穿到来年的春天,待实在热得受不了的时候,才肯脱下来,于是村里人便又取笑他:“王麻子,今天太阳这么大,你的大衣呢?弄来穿起嘛,让我们观赏一下你这个帅哥!”人群中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一回,王麻子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嘟噜着嘴说:“穿个屁,放到屋里的柜子里被耗子咬了一个洞,可惜啦!”

  “哈哈!哈哈!”众人的笑声更大了。

  村里头有比他年纪大的孤寡老人,或病残的人家,他都愿意去帮忙。每一年农忙时节,村子里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一会去帮村里老人收谷子,一会去帮人家抬抬重物,路边上遇到负重的小孩子,他会主动接过来,默不做声地帮孩子背回家去。

  记得每年五月,村里人“大战红五月”,每个村子都要轮流从水库放水到田地里,准备种当年的谷子,而村里放水时,担心别的村子有人偷水,便叫村里人去水渠边蹲守,由于家家户户忙着收割播种,都不愿意去蹲守。

  而王麻子主动向村长请缨,放下自己的田地不管,为村里去蹲守那水渠。有一年,为了守水,他一直蹲守到后半夜,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把他淋了个透湿,回家大病了一场,几天都没出门。

  村里人有说他是个好人,也有人说他是傻子,然而他不在乎,第二年依然如此。

  也正是如此,村里也有人经常给他送去一些生活必需品,这样他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作为一个地道的农民,王麻子对土地的热爱是根深蒂固的。前几年听父亲说,他已经快七十岁了,村里准备让他放弃土地,送到镇上的养老院去度过最后的人生时光,可他从养老院偷偷地跑回村里,继续种他自己的地。

  村里有人笑他:“你放着有吃有穿的生活不过,跑回来种地,真是个瓜娃子!”

  他笑笑说:“自己种出来的包谷要好吃些,我还动得了,自己种自己吃,哪里要不得嘛?”

  后来听说村里下了狠心,把他住的危房拆了,村书记亲自带人把他送到了养老院,他才安了这份心。

  听说前两年他还经常回村里,依然会到村头那公路边的商店听人家“吹壳子”。而这几年,可能因为年岁太大走不动的缘故,就很少听到说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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