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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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管在小区的几个角落选址栽上了棕树,笔直的树干,宽大的叶片,很像一把把绿色的大伞,从此小区里多了一些阴凉之处。看见这一幕,我不禁想起了老家后山上已经故去的两棵棕树。

  我不知道那两棵棕树是什么时候生长在那里的,也许是土质和气候的原因,两棵树长得并不很高,远没有小区里的棕树高大。据老一辈人讲,那两棵棕树分雌雄,长得高大一些的那棵是雄树,另一棵树稍矮,倾斜着身子,那便是雌树了。春夏时节,棕树青翠葱茏,两棵树的树叶相接,像是亲昵地手拉着手,为这片小小的天地增添了一份荫郁,一些新发出的嫩绿的小叶片鬼头鬼脑地躲在叶丛中,像是顽皮的孩童,在树的呵护下免遭了一些日晒雨淋。到了秋冬,棕树叶泛着金黄,渲染了山野里的颜色。雄树笔直地指向天空,像是在为嫩绿的小叶指明方向,又像是要努力撑起这片小小的天空。雌树则放低了身子,细心地看护着两棵树的四周,对雄树有些依偎依恋的样子。

  山野里树木甚多,人们自然是不需要靠它们乘凉的,那么,这两棵树对人们的意义在哪里呢?

  棕树是要开花的植物,那花开出来不像花,倒更像一尾尾高粱,有鸟儿歇在上面啄那些花穗吃,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蒲葵子出来的时候,有人便把它们收集起来作为药物。记得我小的时候得过一次肝病,父亲挖出一两截树根,母亲和着蒲葵子熬水给我喝,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的肝病居然治愈了,此生再没复发过。又一次我们几个孩子去攀摘树叶,我不小心把脚崴了,刚开始有一点疼痛,第二天就肿胀起来,母亲还是用老办法给我熬水,一部分喝下,一部分用于浸泡,在缺医少药的年代,这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棕树的树干上总是有一层黑黄色的纤维,那就是棕树的皮了,父亲把那皮剥下来,回家用篾块或细麻绳把他们紧密连接制成蓑衣,下雨的时候便把它披在背上遮雨,尤其是雨天耕田犁地,人很劳累,蓑衣比塑料雨衣好很多,它透气,不会因汗水打湿父亲的后背,因此父亲每年都要做上一件蓑衣,即使旧的蓑衣没有烂,他也要预备在那里。村民们都知道这个法子,两棵棕树的皮经常被剥得干干净净,树干上甚至留下了一些伤痕。我想,如果那树换成了人,不知会有多么疼痛呢!

  母亲时常对我们说着这样一句话:“孩子一旦成人了,上有老,下有小,责任加在身上,就得像棕树那样发挥作用。”孩提的我们哪里能领略母亲这话的深意呢?只觉得摘花、捡蒲葵子、剥树皮有些好玩罢了。

  两棵棕树最广泛的用途是它们的叶子了。到了农闲的时候,父亲便用镰刀把叶子连柄割下来,放在太阳下晒干,把外围散乱的叶片剪下来,用篾块编织成斗篷,下雨天和蓑衣配合使用;把中间整块的叶子剪成弧形,沿边向内翻卷在一根细长的篾块上,用线绳扎住,一把大蒲扇就出来了,扇面纹路深深,像是父亲脸上的皱纹。那时候还没有电扇这个东西,扇子有篾扇、折叠纸扇,但篾扇编制起来费时费力,折叠纸扇是城里人或乡下闲散人使用的,蒲扇在农村最实用,一些人做好蒲扇后还拿到集镇上卖钱。只是割那棕叶的人多了,棕树被割得只剩了顶部的几片叶子,一些叶柄残留在树干上,树干看起来像一根生锈的狼牙棒似的,样子有些凄惨。

  父亲说蒲扇比其他扇子更容易收汗。我想,啥扇子扇出来的都是风,蒲扇怎么会有此奇效呢?长大后我在一些书籍上印证了父亲的说法,原来棕叶也是一种药物,那扇出来的风中散发着隐隐约约的药性,我便觉得这风更为凉爽一些,甚至还有一股棕叶的清香味,但这不过是心理上的感觉罢了。

  白天地里日光曝晒,田野里有一种很小很小的蚊虫很是恼人,咬起人来一口一个疙瘩,据说村里曾有个人被咬过多中毒而亡。不管天气多么炎热,父亲都是穿着长袖衣服和长裤,把胳膊和小腿遮住,这样才能坚持干活。他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把一把小蒲扇插在后背的衣服里,让衣服隆起,给后背一点空间;歇息的时候,他就把那扇子取出来扇风,依靠这样的方法,家里繁重的农活从来没有耽误过。

  印象最深的是吃饭的时候。那时候粮食极为紧缺,家里人多,孩提时的我们吃饭时有一种抢食的味道,生怕锅里被别人舀完了,吃饭时都无心别的,再热也顾不得了,母亲则注意到我们每个人的碗里,看到哪个碗里空了,就适时地添上一勺。父亲个子瘦小,但肌肉很结实;他是个左撇子,左手握一双筷子,右手拿着一把大蒲扇,吃饭时不紧不慢的样子,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不断提醒我们慢点别噎住了。他叫奶奶坐在他的左边,他右手摇动蒲扇,奶奶就率先享受到清凉的风了;他每吃下一口饭,便坐直身子,用他那有力的手臂,在桌子中间使劲摇动蒲扇,给满桌人一股清凉;他的眼睛在孩子们身上打转,看见哪个孩子的汗水多一些,他就给那个孩子多扇几下,手臂酸软了,他把筷子放下,换上另一只手继续扇风。每次扇到后来,他就脱下上衣,擦掉身上的汗水,光着身子继续扇风的动作,而他额头上、脖子上和身上的汗水却“哗哗”流个不停。我看见他手臂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肌肉有些变形地扭动着。

  夏夜里除了炎热,还有长脚蚊十分猖獗,我们醒着的时候还能自己用扇子取凉和驱赶蚊虫,父亲和母亲话语很少,每次聊天内容都很简单,更不会给我们讲故事,轻柔的月光、闪烁的星星或婆娑的竹影总是容易带给我们困意,父亲一阵紧一阵缓地给我们扇风,紧是为了驱赶凶猛的蚊子,缓是为了让风显得和煦舒适一些,朦胧中我们总能感觉到一股股微风从我们身上掠过,无聊的我们睡在母亲的左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父亲坐在板凳上,扇着扇着瞌睡也上来了,一个晃动差点从凳子上栽到地下,他猛醒过来,又替我们驱赶一阵蚊子,然后在我们身边走动几下以驱散睡意,再次重复摇扇的动作。一些人说抽烟能缓解困倦,但父亲一是怕烟呛到睡着了的我们,二是为了节省开支,硬是把烟戒掉了。每天夜里父亲一直坚持到气温降低下来,他裸露的肌肉能敏感地觉察到夜露的降落,由于担心我们幼小的身体扛不住夜露的侵袭,他便会催促我们到挂着蚊帐的床上睡觉,而他自己终于没能抗住疲惫,坐在椅子上撅着臀部,佝偻紧身子脑袋不停点地地睡熟了,蒲扇轻轻地滑落到他的身下,有时还会从凳子上栽下来。蚊虫在耳边嘤嘤嗡嗡地盘旋,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抗住了蚊虫的侵扰的!

  早些年人们都意识到那两棵棕树对大家的好处,有的大人便会时常照顾它们,比如给它们清理掉周围的杂树,或者把一些肥料倒在树根下;也有人看见树叶和树皮被割剥得过了头,会站出来阻拦他人的采摘,两棵棕树也就存活了下来。但是,随着电扇的日益普及,加之老家的人口愈来愈少,棕树失去了人们的照料,它们的生存环境变得恶劣了,也由于树龄太长,两棵棕树在人们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从人们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只在一些人家里落满灰尘的蒲扇上依稀还能看到它们的影子。想到这些,我不由唏嘘不已……

  小区里的棕树长得十分健壮,一些乡下来的老人有时会摘下一两片叶子拿回去做成蒲扇,这些棕树除了遮阴似乎别无用途,但我每次见到它们都会想起老家的两棵棕树;想起老家的两棵棕树,我就会自然地联想到为我们奉献了全部的老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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