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麦子泛黄的时节。每每此时,总是心牵牵的,想要回老家去看看。其实,我们早已远离了那个忙碌火热的麦收时节,回去似乎已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
现在,该是割场的时候了吧!
生产队的场地里,满满的种的全都是早熟的大麦。如果天公作美,恰在这些作物成熟之时,下了一场透雨,那么便会让辛苦的农人省去不少工夫。在雨后地里刚能下脚之时,队里便会安排了人,一字排开,将大麦连根拔起。彼时,地里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用不了多会儿,刚刚还披着金黄的土地便露出了它深褐的肤色。接下来,一些身形佝偻的老头,会套上牲畜,将那泛着湿气、满是土块的场地耙碎耱平。平整之后的场地还要再潮上一晚,待到第二天清晨才能完成压光。
但很多时候,老天并不愿怜惜他的子民,于是,便有了更让人留恋的、热火朝天的泼场场面。
刚吃过晌午饭,队里的男男女女百十号人,全都聚到了那个挂着铜铃的皂角树或是槐树下。场地里的大麦已经收割干净,麦根也被犁出耙走,场地平平整整,只是由于干燥而呈现出土黄色。场地的边上早已挖好了一个大水坑,远处的井水从长满青草的水渠中汩汩而来。在队长嘶着嗓子的吆喝声中,人们开始喧闹起来。挑水的大都是青壮男子,他们挑水时,扁担并不离肩,只稍微屈膝弯腰,先是右手抓住扁担的吊链在水池中顺势一甩,直身一提;接着侧身,左手又顺势一甩,直身一提,迈开步子就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果边上恰好有个漂亮女人,男子的动作似乎就变得更为飘逸了。泼场的大多是老头和妇女。他们用盆或者瓢将桶水均匀地洒开。那些喜欢偷懒的人,会趁着这个空卷上一支旱烟,“咝咝”地抽上几口。而那些心急火燎的年轻人,常常嫌慢,将一桶水整个泼出去,泥水溅了女人,女人嗔骂着,场没有泼均匀,老人呵斥着。挑水的来回穿梭,你不小心打湿了衣服,他不小心掉了鞋子。男男女女,忙忙碌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女人夸小伙子好劳力,能娶个好媳妇;男人骂自家老婆不长眼色,嘴长话多。就在这样的喧闹声中,眼见着,干燥泛黄的场地由远而近逐渐就变成湿润的褐色。天擦黑时,大部分人已坐在路边歇息,只有几个人还在近水池的场地上忙碌。随着队长的一句“下工了”,人们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回走。
第二天,鸡还没打鸣时,就会有一个老头挎着大竹笼,从旧的场地里,揽上一笼麦衣子,慢慢腾腾地、一把一把地撒在泼过的场地里。过不上一会儿,又会有另外两三个老头,每人牵着一头老黄牛慢悠悠地来到场地里。他们套好牛,将套绳牵在碌碡上,碌碡后面绑着一簇长满细密叶子的槐树枝,树枝上常常压着一两块青石片子。天还没亮,四周只有虫鸣,偶尔有几个老人的寒暄声。人牵着牛,牛拉着碌碡,慢慢悠悠地转着圈。间或,他们会停下来,随手捡一块砖头,蹭掉碌碡上沾满的泥皮,又给碌碡撒上备好的炕灰,好让滚动的碌碡不至于挂上泥。那一刻,牛蹄踩在地上沉闷而有节奏的嗵嗵声,碌碡转动时木架发出的嘎吱声,槐树叶在场地摩擦的唰唰声,让初夏静谧的凌晨,显得悠远而又静谧。同样大小的圈一层一层地向外侧辐射,太阳也伴着这些圈慢慢升起来了。
太阳一竿高的时候,老人们也完工了。他们将碌碡拉到场边,解了牛,随手从路边拔上一把青草,或是攀折一些树叶,扔给身边的牛。自己就圪蹴在边上,装上一锅旱烟叶子,“吧嗒””吧嗒“地抽起来,那时刻,应该是他们最为惬意的时候了。
现在我们已不再需要场地了,机器轰鸣之时,麦粒都跳跃着出来了。我们在享受轻松的时刻,反倒有些怀念那时的岁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