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玉米种子、大豆种子、小麦种子、花生种子、南瓜种子……一颗颗各色植物的种子,经过细心的挑选,播撒在了耙翻的泥土中,勤苦的农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遥望着跌宕起伏的梯田,对秋天充满了无限的渴望,“每天都这么用心地努力,一定能迎来一个丰收年!”
“每天都这么用心地努力,一定能迎来一个丰收年!”
这句喃喃自语的话,被长在田埂上的金光菊听了去,它兴奋地扇动着细小的嫩叶,牢牢记在了心里。说来也奇怪,金光菊不靠种子生息繁衍,它是在母体的枯枝上培育新的生命,这叫萌生,也叫萌发,它没有选择的权利,所有的曾经、当下和未来都源自于祖先的基因。
“真叫人无可奈何啊!”它还在母腹里孕育的时候,就听到母亲的哀叹。母亲一生都钦羡着,能像田野里任何一种植物那样,获得犁铧、耙子、镐头、铁锨的宠爱;除了雨露,还能获得咸咸的汗水的浇灌;除了阳光的照耀,还有婉转流盼的目光的爱抚。然而,命中注定没有后者。
有一次,母亲小心地将脑袋探过埂坎,它想和近在咫尺的蚕豆苗说说心里话,可是被农夫的婆娘看见了,一锄头将它拦腰拍下,“没用的东西,非把你斩草除根不可。”她厉声咒骂着,那把被泥土摩擦得锃亮的锄头上下翻飞。也许是那个婆娘太没本事,也许是冥冥之中老天爷伸出了援手,它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幸运地将生命保全了下来。自此以后,它牢记这沉痛的教训,不敢向前多迈出一步,不敢向周围多看一眼,哪怕是南瓜用高大的身躯覆盖了它,哪怕是玉米张牙舞爪伸出恐吓的臂膀,它都忍住心底哧哧燃烧的怒火,抗御着一波又一波残酷的欺凌,卫护住脚下唯一的一抔泥土,勤苦而认真地生长着。
秋天来到了。大豆哗啦啦地开始摇铃,锃明瓦亮的镰刀像舞台上少女手中的彩带,翻出一条条银色的波浪;一片片玉米结出金黄的穗子,装满了突突冒烟的拖拉机,在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像梵高笔下一望无际的向日葵,喷薄着生命浓郁的华彩;大白菜如翡翠,被珍贵地送进了箩筐;萝卜像红色的玛瑙,也被珍贵地送进了箩筐;还有土豆、辣椒、红小豆、生姜,等等,等等,一切作物都有果实,一切的劳作都有回报。
唯独田埂上的金光菊,它什么也没有,挓挲着两手,金风从指缝间飕飕穿过,扑向农夫一双双皴裂的手掌,让它们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唯独田埂上的金光菊,它什么也没有,干瞪着双眼,看驯鸽洁白的翎羽,轻盈地消失在悬挂着球果的云杉树林里。
枫林叶落,野草枯萎,高山荒芜了;庄稼收获,秸秆颓败,田野荒芜了。寒凉的冬天来到了,金光菊颤动着细碎的叶片,掂量来掂量去,然后长叹一声,“即使命运再不公平,也阻止不了我对生命满腔的热爱之情啊,那么我就接受吧,接受这样的命运,好好活下去。”
寒瑟的冬雨,开始绵绵地飘起来,要一个月瞅不见日出日落了。走山道的行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细蛇般的蜿蜒小路盘在乌黑的山腰间,它们该有多寂寞啊!金光菊鼓足了勇气,隔着冷硬的雨水,送上它最灿烂的笑容。那是它用毕生的精华,开出的最温暖的金色的花蕾,虽然每一片花瓣只有米粒大小,虽然每一朵花冠只有指甲大小,它却在这样寒冷的,希望渺茫的、寒雨凄凄的冬天,开出最温暖、最鼓舞人心的花。
土拨鼠从洞里钻出来,它要找点能让眼睛明亮起来的事物,透一口气,好有信心和力量熬过严酷的冬天。它老远就看见神采奕奕的金光菊,撒脚跑了过去:“你可真美!”它由衷赞叹。
“你也很活泼!”金光菊笑吟吟道。
“整天窝在洞里,我都快闷死了。”土拨鼠摇晃了一下脑袋,“不过看见你,我就看见了光芒万丈的太阳。”
“是啊,”冬小麦也赶紧来搭话,“要不是金光菊陪在我的身边,这个冬天该有多么黯淡啊!”
金光菊不好意思了,它微微低下头,脚下还是那条田埂,还是那抔泥土,怎么现在心里这么舒坦呢?“啊,是自己敢于面对,敢于接受现实了。”它抬起头,“还有,我开花了,开出属于自己,也能分享给别人的一朵花。”它想起家住崖石缝间的姐妹们的来信,它们的境遇更不佳,可是它们同样燃烧着信念的火焰,抓住脚下仅有的一抔土,让每一片叶子在春风到来时碧绿,叫每一个花瓣在寒冷的冬雨里金黄,不是更值得敬佩嘛!“这是命运对我们的考验和恩赐,只有这样的历练,我才能长大开花,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金光菊。”
“妈妈,这里有好看的花开放了呢!”谁家的妞妞又去看姥姥了,她喜气盈盈地蹲在金光菊的跟前,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抚摸着它美丽的面庞,“您给我照一张相好嘛?”
“好的。”妞妞妈妈掏出手机,“咔嚓咔嚓”连续照了好几张,还有几张是单独给金光菊照的,她想发到网上,让大家都能认识这卑微而陌生的植物,对它憨厚而可贵的心灵献上一份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