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生活在这里,感觉它只是一个现代化都市,繁华、喧闹,没有什么特殊的美感可言;我也看过它引以为傲的故宫、长城,可却感受不到史书上形容的那般壮丽、雄伟。我只觉得,北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城市。
可我心里对于它,又总积郁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知道那是我在老电影和书本里看到的它。从老舍、郁达夫等人的文章里,我看到它的一角鸿影,这一角慢慢增大,于是我在心里构筑起另一个北京城:它有着宁静又俏皮的样子,总是灰白朱红的色调。钻进曲折蜿蜒的胡同,有着数不清的深宅大院;茶馆里听见伶人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京戏,桌上的素花瓷碟子里摆着几块鹅黄色的豌豆黄儿;生活在皇城根儿脚下的北京人,养成了幽默可爱的个性,喜欢摆弄花草、逗逗鸟虫;穿街走巷做小买卖的人,吊着清亮的嗓子一遍遍地吆喝;一场雨下过,淡黄色的槐花铺了满地,坑洼的柏油路上,一潭潭小水洼折射出天光树影。
我总想闻那国槐悠远如箫声的淡香味,试图让我与那个北京城相通。可事实上,只有冬天里贮存的大白菜发出的陈旧萧索的气息,和几只叽叽喳喳乱飞乱叫的麻雀,让我觉得与之相通。
我很奇怪,也很困惑。我和老辈儿的北京人看到一样的故宫、长城,逛一样的北海、香山,可为什么心里没有归属感?不像史铁生的《我与地坛》里提到的地坛,也不像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写的清华园,它们像一套古香古色的红木家具,摆在西式装潢的客厅里,再好也只显得格格不入。
北岛有一本书叫作《城门开》,写的是他记忆中的北京,他在开篇中写道:“我用文字重建我的北京——用我的北京否认如今的北京。在我的城市里,时间倒流,枯木逢春,消失的气味儿、声音和光线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恢复原貌,瓦顶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际线,鸽哨响彻深深的蓝天,孩子们熟知四季的变化,居民们胸有方向感。我打开城门,等待归家的人们。”
我终于明白,我们期盼不是一个老北京的样子,而是那份“京味儿”,是那些诸多细小的情怀,是那一份可以把人浸泡在里头,伴随着呼吸和吃饭的生活氛围。
如今的我们,或许也要和北岛一样,用文字重建北京,在文字、在古迹中追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