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一个人就赶紧去见吧,否则,可能真的抱憾终生。听闻噩耗,一阵锥心的疼痛和悔恨,我是该去看您的呀,可我又真的好久好久都没去了。姨说,“你知道你马老师不太表达,嘴上没说……我知道你娃小绊住脱不开。”可我,我是正打算去看您的呀。像身后墙倒了,脚底趔趄。吊唁人群中,越是听人说从您那提到我,我越是觉得我有多么辜负了您呀。
没有消息何尝不是最好的消息。周围没听说人病了啥的。知道您记挂着宣传家乡的那几本书,那是您最后的愿,奈何被拖了一年再一年,拖到失望也无所谓了。因为想到您,就想到当时遗留我手的书,找到原先的同事,问及现在怎么个情况,直说快了快了。这下,再快也永远是迟到了,牵心的书也会遗恨吧。我也恨自己无能,除了整理编校,最后竟也一点都给不上力。
快十年了,与您来往。也就先一天,同事来我这借存书一用,我打开柜子,“拿走吧。”当时,您的书赫然突显,我自个还念叨着,“这些留下。”翻看了下您留我的签名,又郑重放了回去。
在小县城,您是家乡的文化名人,而我,似乎最受您青眼,被您那样看得起。说我是您的得意门生,可我,真的觉得有太多的辜负。
躺床上,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重现,眼睛就模糊了……
与马老师初识,2007年底。得人介绍,老师为我的书作序。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细看完,每处别字、语病的地方都用标准的修改符标记,他的认真严谨让我肃然起敬。举例说明某些地方不要太实,尽量虚化,特别讽刺抨击,要懂得保护自己。听得我连连点头,很以为是。又建议换个名,如“那一抹蓝色的记忆”,当然也可另想个素雅的。书出版拿到手后,我第一时间送去。当我将并未更名的《别了,热恋的海岛》一书交他手时,抢先一步解释说没想到满意的。不见他丝毫不悦之色,反笑道,“年轻嘛——就是张扬。”高兴地翻看,“好,好,封面也不错。哎,那,你给我也写个啥嘛”。递过了笔,我一脸的懵,他提示扉页上可以写斧正雅正也可以感谢之类的话,结果愣头愣脑的我硬生生地写下“请马林帆老师雅正”。书显然早早正过的。对我的木讷,老师给了最大限度的包容。
去马老师家,他常问我的工作近况,再聊起书,聊起生活,有时不知不觉就几个小时。那会参加工作不久,棱角太多,多么抵触看不惯的一些现象,说起我的愤然。他听了就笑就摇头,“瓜娃呀,那可不行。”给我一些语重心长的叮嘱。可我分明感觉正是这书生意气和执拗脾性,让我与老师特别近,可以自在言。2008年,又推荐我加入省作协,我知道了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偏爱诗歌,格外敬重诗人,以为诗人为文为人都带着诗意,像雷抒雁老师和他。提到他的诗句,他笑说,“有的我都不记得了。”说席慕蓉、汪国真,说顶喜欢娜夜,情境契合时,看得我哭。最爱张小娴,又最恨她,恨她害我高傲的发了霉。就这样,我给他说我喜欢的张小娴、安意如、周国平……他给我讲雷抒雁、白描、晓雷、程海、陆子……准备好一些报刊杂志书籍攒给我,几乎每次,我都是捆了捆的书抱了回。
2009年,79岁高龄的马秉献老人欲结集厚厚的一摞诗词,找到马老师,他认真看过并写了序言,联系我,嘱我帮忙编校成书,了却老人这个心愿,说在他们这个年纪,倍感时日迫切,他很能理解马老的心理。我义不容辞地开始了成书工作,马老师作最后审定。文字上他都帮着改稿,每次送审给他,他提一些修改意见,再留给我些自由发挥的空间,后编成《一路歌》。之后三年间,在马老师的指点帮助下,这个编校设计我一肩挑的原点艺工作室像模像样地为马老又成册了《白头吟》《晚霞如炽》两本诗集。
最是2011,春风得意。竞争选拔未拔得头筹,却也落了个探花。老师得知后,替我高兴。问有没想过去鲁院学习。在他给我的《作家通讯》里面看到过,但对底层草根的我来说那是多么遥不可及和异想天开的事:真没想过。他让我试试,先写个自荐信。毕竟老师说了,我完成任务式的写了,没当回事。不承想,没过多少时日,省作协就来电话了,创联部许如真老师说看了自荐信,说鲁院正招收英语班,只问了两句话,是否党员,我说是,英语是否四级,我说六级。他说好,那在中国作家网查看招生简章按要求报名吧。最终,幸运录取。
近四个月的北京学习归来,急切地给老师汇报,见识了优秀个性的60后、70后、80后、90后同学,见了气质超好的铁凝主席,握了手。“你看,你看,厉害不。”马老师啧啧,“我都还没和人家握过手呢。”逗得人直乐。文代会、作代会、人民大会堂,领受了北京的最光辉,说英语、谈文学、赏红月亮、看歌剧……这段京华岁月,非正常,算作我人生的至高点了。说入学考试分进了翻译班,两个班中的最高级,说《小说选刊》小说笔会获奖,说毕业答辩时,英语口语得到了白描老师的称赞。马老师直说好。我说在北京那咱不能给泾阳人丢脸么。学习实践回了趟故地海南,给老师带了个椰雕娃娃,见他喜欢的摆上了客厅玄关。问我回来后是不是感觉周围没人能说话了。我说没,每个人都有他的所长,反馈不同的信息。这也是雷抒雁老师说的,说马老师深居简出,希望可以多出来走走。
我的个人问题,焦急,马老师和姨张罗帮我介绍对象。他作证婚人,那是2013年年上,深知老师喜沉静,见不得热闹聒噪。他也说参加这类活动还是头一回。我知道,这是我莫大的荣幸。人生大起之后,随之急转,我被命运抛至绝境近乎自闭,他和姨知道了痛惜。人生之舟复归到正常的生活状态,已是另一个春秋。明白了平淡是真。劫难袭来,最好的安慰便是小心触及。
说来唯一有点不愉快的事儿是2014年组编《那一片消失了的苇塘》时,从老师处取得李若冰、雷抒雁、田长山、白描著名作家关于故乡泾阳的相关文字书籍图片资料。老师询问进展,刚提到部分没有电子版的正在复印部扫描时,他一下生气了,不容我说辞,电话里斥责“赶紧把资料给我拿回来”。这是唯一一次对我发火。当时我也觉得委曲,不明所以。遂留了复印件,即刻送回。见了面老师解释说:“唉,娃呀,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才整理出来的,照片极其珍贵,书有签名文字,深藏我们之间的来往情谊,我是看在是你才给出去的,你怎么能随便外面什么人摸来摸去的。”老师何等看重感情,这才明白我是真错了。
人生一如您的《坎坷的河》,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走着,我拜见您的脚步也从先头的轻快飒然变得负重沉沉了……
卓世独立有着高贵精神世界的作家,让人靠近就想警醒规正自己文艺而纯粹地活着的诗人,为人为文上点拔提携、带我领受京华荣光最要感激的恩师,生活上给予关心帮助又不止于亲人……固守原点恋故土,瞩望家山诗意长,重情之人偏作凉薄,您突兀的起身,空留悲恸。日后,失意话题,激扬篇章,更与何人说。
201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