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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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都见过蛇,也有的人曾经吃过蛇,包括我在内。但是很少有人抓过蛇,也很少有人被蛇咬过。小的时候曾经跟小伙伴们一起抓过蛇(旁观),在菜花盛开的春季,走在田埂上、水渠边,寻找菜花蛇,用一种竹子做的夹钳,抓住了,放在蛇皮袋里,走到镇上,卖给小贩换零食。其实,零食真的是次要的,找蛇抓蛇过程中的那种冒险刺激才是最令人难忘的,这个过程所锻炼出来的那种机智、勇敢以及无畏的精神是如今的任何一项拓展训练成果无法比拟的。三十多年转瞬即逝,如今的乡村,菜花蛇已经寥寥无几,捕蛇人(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刚刚教过的课文《捕蛇者说》)也难寻踪迹,敢于捉蛇的少年估计再也不会看见了。

  今天上午,我到老家去吃饭。因为去得比较早,还没有到饭点,我便点了一根烟,坐在门口的小凳上跟邻居聊天。从水稻的长势聊到中秋假期,从打工的收入聊到习大大访美,从三年自然灾害聊到农村老人的养老金。

  一个很响亮的声音突然从巷子的北边传过来:“真的,真的是毒蛇,我亲眼看见的。”

  另一个声音似乎是在求证:“在谁家抓的?”

  “在某人家,抓了两条。土谷蛇(音)。”

  跟我聊天的邻居抬起了头,向北边看过去。我也中止聊天,抬起头,循声看过去。

  巷子北边,走过来几个人,都是成年人,一个陌生人走在前边,后面几个是巷子里住着的其他邻居,一边走一边说。正在家里忙着的邻居们纷纷走出来,跟那个说话的人询问着什么。

  “水一喷,一会儿功夫蛇就出来了,然后人家就抓蛇。”

  “他用什么东西来抓蛇呢?”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就闪出了小时候的捕蛇工具——竹夹钳。

  “不用什么东西!就是直接用手抓。”

  “啊?不怕被蛇咬啊?”(其实,这也是我的疑问)

  “这就是本事啊!而且人家专抓毒蛇,土谷子(音)。”

  好奇的邻居们纷纷加入了跟随的队伍。我也站起来,迎上前去,仔细打量那个陌生人。他60岁上下,身高170公分左右,身材瘦削,头戴一顶凉草帽,身穿一件条纹衬衫,下面是一条浅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运动鞋。左边挎着一个水壶,右手拎着一个口袋,口袋里已经有七八条蛇,清一色的土谷蛇(音)。

  陌生人似乎并不反感有那么多人跟在他的后面看热闹,只是专心的在巷子里仔细观察,一边走一边看,来到了我们家的后院。我家的后院有一间老房子,是上个世纪90年代盖起来养蚕用的。后来随着产业结构的调整,蚕不养了,蚕房就废弃了,现在就用来堆放杂物,停放电动车,有些破旧。

  陌生人(应该叫他捕蛇人了)在我家后院门口停住了脚步。“这是谁家的房子啊?这里面有蛇。”

  “你不用管这是谁家的房子,里面有蛇你就抓吧,请还请不到呢。”

  我没有说话,既然他要捉的是毒蛇,就由他去吧,不是家蛇,于主人家的风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捕蛇人走进了院子,四下里察看了一番,说,“这里有蛇。”说着,他放下手里装蛇的口袋,向屋里走过去。在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在大门西边的墙角下蹲了下来,“这里有蛇的印迹,是土谷蛇(音)。”

  听说看见了蛇的印迹,围观的邻居们都很好奇,有些胆小的人离得远远的,不停的问这问那,有些胆大的就站在捕蛇人的后面,抵近观察。我站在人群里,带着审视的疑虑,看着这一切,心里想,不会是骗子吧。

  捕蛇人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捏起了地上的一小撮泥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嗅了嗅,然后站起来,向西厢房里看过去,“就在这里了。”

  他来到西厢房门口,站定,取下身上的水壶。这个水壶质地好似过去的军用水壶,但是大很多,背带是一样的。水壶估计已经用了很多年,有些地方的油漆已经斑驳,似乎是在向人们诉说着水壶主人不同寻常的人生阅历。

  捕蛇人拧开水壶盖,倒出一些水在壶盖里。水壶里的水跟平常的水不一样,不是常见的纯净水,也不像是茶水或者什么饮料,而是一种黄色的液体,像是泡制过的酒一样,散发出一种中药特有的味道。他把壶盖里的水(也许是酒)倒在嘴里,然后“噗”一下喷在西厢房里的草堆上。紧接着,他又倒了一壶盖水,同样含在嘴里,喷在草堆上,然后盖上壶盖,把水壶放在地上,面对着厢房门口,静静地等待着。

  围观的人们也在静静地等待着。

  “沙沙。”草堆里有了动静,我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是捕蛇人的听觉似乎很灵敏。“来了!”捕蛇人一个箭步,跨进厢房里,伸出手(是哪一只手我没有看清楚)。一会儿功夫,只听见捕蛇人说“抓到了!”我循声望去,捕蛇人的手里抓着一条一尺多长的土谷蛇,他抓着土谷蛇的头部,走出门口,解开口袋,把蛇放进口袋。围观人群纷纷赞叹起来,我也暗暗侥幸,就在半小时前,我刚刚从这里经过,把电动车放在屋里充电,我的行走路线和蛇的运动路线肯定有交叉甚至是重叠,万一和土谷蛇狭路相逢,后果不堪设想啊。

  抓住了蛇,捕蛇人并没有立即离开,围观的人也在纷纷猜测,再抓抓看,说不定还有呢。捕蛇人回到原先站立的位置,说,“这里应该还有蛇。”

  “啊?还有?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邻居们都充满了期待,又一个见证奇迹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我对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满心的敬佩,递给他一根烟,说“真是好本事!这么好的本事有人跟你学吗?”

  捕蛇人并没有拒绝我递给他的香烟,许是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多了吧。他接过烟,点上火,说,“学?这有什么好学的?”

  “好玩啊。空手抓蛇,这是真本事。”我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措辞。

  “好玩?不好玩啊,你看。”捕蛇人说着,伸出他的右手的食指,“被蛇咬的。”我看着捕蛇人的右手食指,发现它比正常的手指头短了好大一截,可能是被切除了一节。

  同情与怜悯涌上了我的心头,应该也涌上了围观的邻居们的心头。我们大家都默不作声,只静静地等待着捕蛇人顺利的捕捉他预见中的另外一条土谷蛇。

  “来了!”捕蛇人又是一个箭步,窜到门里头,把手伸进草堆里。房间里的光线暗淡,我没有看清楚捕蛇人抓蛇的动作。

  “哎呀!嚯嚯!”

  “怎么了?”邻居们很是着急。

  “被蛇咬了。嗷----”捕蛇人痛苦地叫了出来。

  “这一下不得了了!要送医院吗?”“要紧吗?”大

  家七嘴八舌地说。

  “不要紧,我有药。”捕蛇人一点也不慌张。他转过身来,右手掐住毒蛇的头部,走到阳光里,仔细察看。我看见,一条同样一尺多长的土谷蛇张开嘴咬住了捕蛇人的左手食指,尾巴在用力扭动着。

  捕蛇人用力掐住蛇头,把手指从蛇嘴里慢慢拔出来,然后抓着蛇,来到室外。打开装蛇的口袋,把蛇放进去。

  邻居们都替捕蛇人担心,“你赶快把伤口处理一下吧。”“不行就上医院吧。”

  “没有关系。我先把蛇放好,不能让他再咬了你们。”他说着这些话,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起来。他咬着牙,把捉到的土谷蛇放进口袋,又扎紧袋口。

  “嗷——咝——,嗷——咝——”捕蛇人蹲在地上,发出极其痛苦地呻吟。

  “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热心的邻居问道。

  “不用不用,请帮我打一点水来,要井水。”捕蛇人说。

  “井水?某人家有!”

  “某人家也有!”

  “好的,马上就来。”热心的邻居立即转身,找井水去了。

  捕蛇人蹲在地上,右手用力握成环状,勒住左手的腕处,张开左手,食指尖上已经肿了起来,一股黑色的血液从指尖肿胀出蔓延开来,很快布满了整个左手的手掌……

  井水很快就打来了。捕蛇人松开右手,开始用井水清洗伤口。洗了一遍,又洗一遍,然后用右手沿着左手腕处向指尖挤压,几点褐色的血从伤口处挤出来,再用井水清洗一遍。

  伤口清洗完毕,他又从水壶里倒出一壶盖黄色的液体,擦拭在伤口上和手掌上,反复挤压,反复擦拭。左手的手掌渐渐恢复了本来的颜色。“再过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就全好了。”捕蛇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围观的邻居们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心里也许和我一样,都在暗暗钦佩捕蛇人的神奇技艺吧。

  捕蛇人站起身,从随身的腰包里找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一小团一小团的棉球。他取出两个棉球,敷在伤口上,又从水壶里倒出一点水洒在上面。棉球立即呈现出一种黄色。

  围观的邻居们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开始议论起来,“这要是我们哪一个被毒蛇咬了,没有几千块钱恐怕看不好啊!”“关键是时间要来得及啊!”“现在被蛇咬,到医院看的话,估计要上万。”

  “不会要花这么多钱吧,两百块钱就足够了。”捕蛇人说。

  “两百块钱?红包还不止这么多啊!”一个邻居感慨道。

  眼看着捕蛇人渐渐恢复了正常,我心里想,捕蛇这个行当真是危险,想必赚钱一定不会少,于是我问他:“你今天捉了这么多蛇,一定能卖很多钱吧?”

  “我们捉蛇不是为了卖钱。”捕蛇人说。

  “啊?不是为了卖钱,那是为了干什么呢?”我很好奇。

  “我们捉蛇是为了带回去泡酒。”

  “那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海南的,专门到你们江苏来捉这种土谷蛇回去泡酒。这种蛇只有你们江苏有。”

  “那你住在哪里呢?”

  “我们在鬃租的房子,捉了二十几天,有五六十斤蛇了。就这两天准备回去了。”

  “这么多蛇,你们坐车时会被警察抓住的,带不走吧?”

  “家里派面包车来接,而且我们相关的手续都是齐全的。”

  有热情地村民请捕蛇人到家里坐一坐,喝口茶休息一下,他爽快的答应了,但是他说,他只喝开水或冷水,不喝纯净水。这是为什么呢?我没有问。

  喝水的间隙,邻居们又聊到了治疗蛇毒的问题。捕蛇人说,治蛇毒的方法并不复杂,费用也很少,无需多虑。邻居说,万一被蛇咬了,花钱治病是小事,就怕时间来不及或者医生不会治。捕蛇人想了一下,说,你拿个笔和纸来,我写个方子给你。

  邻居拿来了笔和纸,还拿来一包好烟。捕蛇人再三推辞,埋头写下一个治蛇毒的药方,并一再嘱咐,要到当地的中医院请懂行的老中医验证一下,以免旁生事端。

  吃饭的时间到了,热心的邻居留捕蛇人在家里吃饭。捕蛇人说什么也不留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带上草帽,拎起装蛇的口袋,迈着沉稳的脚步向巷子的南边走过去。

  捕蛇人的脚步沉稳而又矫健,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但是,我从他沉稳的步伐中分明可以看到一种岁月的沧桑和阅世的从容,还有屡经风雨后的那种自信和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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