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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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才感受到冬。雪离西北历来遥远,来得及时迫切的还是风,冬天的风。

  似乎没怎么听人叫冬风的。春风拂面,夏风拂煦,秋风送爽,个顶个地脍炙人口。冬风有什么呢?冬风都被寒冷给零碎了。或者“高天滚滚寒流急”,或者“北风破南极,朱凤日威垂”,抑或“朔风扣群木,严霜凋百草”、“愁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反正自古以来在骚人墨客笔下,找不到说冬风如何如何的。为什么不讲冬风呢?大约是冬风这个风没什么好处,不是割人的刀就是冻人的寒,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而多用北风、朔风或者东风西风来替代,能把文化的那一面表现得更好。

  冬风是下午抵达,傍晚耍起威风的。电话打去约朋友散步,他问候我之后马上就说今天好冷,刚刚骑车回家,冻得手疼。上午出去转了一圈再没有出去,晚饭时倒听到窗户上有风声,没想到它会凌厉得那么快。电话那头说,走吗?我说走走吧。他说那我就找帽子。

  穿上羽绒服,是想到它上边带着帽子的。走出楼门与冬风撞了个满怀,却没感觉出它有朋友讲的那么厉害。我知道是因为我刚从房子出来,身上的余热正盛,与冬风带来的寒冷还有一拼。过去是有过这样经历的,别人讲,天变了,要加衣服。打开窗户用手一试,还好还好啊,于是不去增添衣服。刚走出楼门觉得一点儿也不寒,就想别人讲的话水分太大。想法还在萦绕之际,忽然感觉到背寒身冷,天气用事实打断了我腹诽别人的想法,印证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再眼前”的话。现在风声正响,残叶飘零,这情景与朋友讲的天寒了的说法不谋而合。走到大马路上,冬风的威风正在抖动:树干残余的几片叶子尖叫着,清瘦的杨枝榆杆呜咽着,柳树午时阳光下无精打采耷拉的叶儿们鼓劲飘扬着,展现出最后的决绝的意志。当然,它的决绝只能是个姿态,它们飘上天也无法阻挡冬风侵略整个世界的严酷现实。

  路上人迹了了,迎面跑来的车子也像风里的人一样身姿萎缩,连在树叶上轧轧的声音也迟暮而委顿,像受了委曲说话吃力的人。我的羽绒服很好地维护了我的尊严,没让我像它们一样委曲求全。初冬时节,西北冬风正在形成时期,还没把它惯有的、老辣的风格表现出来。它现在虽然也用一种近乎严酷的貌相示人,却未免外强中干;它用这种方式吓唬没经历过北方寒冬的人还管用,要想让我这类经历了无数冬风、各种寒流的人相信它的势不可挡,几无可能。

  说实话,与我从小就经历的冬风相比,今天的风甚至还能算到春风或者秋风里去,至少能算是冬日港湾里那一缕轻风。过去经历过的冬风,那家伙(此处用小品大师老赵的口吻比较形象),没经历过那个时代、那种生活状态的人是无法想象的。不说小学时半夜三更往学校跑时浑身被冬风吹透的事情,也不说上中学时被安排“学农”到农田里干活,穿着单薄的我们在凛冽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情景,只说冬季假期赶着驴车从沙窝往农田里拉沙的事情。十三四岁的我和伙伴们跟大人们一样,每人一辆架子车,天亮太阳出来之前要完成从地头到沙窝好几公里来回五六趟的拉沙任务。风有多寒、天有多冷没法说得清楚,说的清楚的标志是:车辕里的牲口身上一身寒霜,寒霜里蒸腾出一股股雾气;赶车人像个白眉大侠,棉帽上眉毛胡子间一层冰霜,棉衣后背也背着一层霜白,在高强度劳动中寒风冷冻早已被人忽略,只有空车回去、停下劳作的时候才知道冬风的寒砭人肌骨、透彻身心。

  那个年代的冷是要加倍的,因为既没有“抵挡”的厚实穿着,又没有食物的丰富与油水,也没有而今明显冷不到那里的“气候变暖”。过去冬天动辄零下20多度往零下30度上跑,现在最冷能到20度,已经成为稀罕的寒冬了。今天这个冬风,才零下七八度,若与过去经受过的寒冷相比,简直能把它叫小温柔了呢!

  然而也不能因为它的不凛冽、不强劲、不猛烈而掉以轻心。冬毕竟是冬,冬风的寒冷就是寒冷,这是它的基本品质。谁轻视并认识不到这一点,谁就会吃亏。上午打电话给大妹,她说外孙又感冒了,幼儿园一个班没剩下几个都感冒回家了。感冒的原因既有给孩子穿得太多的问题,也有房子太热娃娃们出汗、起床后带到外边活动,一热一冷得不到好好照管的因素。散步路上见一个年轻女孩上穿大衣,腿上是**,心就跟着她的腿冷了下来。年轻人是抵抗力好,但不代表他们的身体素质好,也不代表现在不注意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什么气温穿什么衣物,这才是“顺其自然”。本来要穿棉袄的时节,为了风度你还穿出透视装、长**,不冻出毛病才怪!我上学的时候因为衣物单薄冻下的膝关节病,40多岁后犯了好些年,直到近年每年早早注意,才有好转。我经常给孩子讲这个事情,不是我喜欢唠叨,而是希望他能引以为戒,别像我一样落下什么生理性疾病,到了一定年龄再吃苦头。现在年轻人生活条件比过去好太多,他们对许多事情都不在意,也对父辈的谆谆教诲不以为然,觉得大人永远是“老一套”,就喜欢大惊小怪。他们往往错怪父母,父母只是不希望你们重蹈覆辙罢了,并没有替代你们认识世界、开辟生活新天地的想法啊。

  说到孩子对过去的教训不以为然的事情,很容易让人想起唐人杜枚《阿房宫赋》里的那几句话:“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段话放在这儿多少有些小题大做。然而其道理、其表达人们不容易接受历史教训的意思是一致的。古人的志向是“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在前。齐家的前面又是修身--做好自己。“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好些立志做大事的人,如果他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连自己的身体这一最基本本钱都保不了康健,怎么可能为他人、为社会和国家做出贡献呢!

  被冬风一扯扯得有些远了。与朋友在体育场的塑胶跑道上走了好几圈。一路行来一路说话,冬天的事情就只剩下寒风欲语凝咽的期期艾艾了。圆形的跑道是很公平的,既迎着风来,也背着风走。迎风的时候感受到它的阻滞,背风的时候体味到它的推送。冷冷的天气里,跑道上快走的人比前一段明显减少。看来,适应冬风确实需要时日。不过我知道,等人们多往冬风里走几趟,肯定会喜欢它的。因为冬风,没了蚊虫的骚扰,没了一走一身汗的烦恼,却有越走越舒服、爽快,浑身血液加快流通、走一次全身通透的感觉。健康生活,快乐相伴,在冬风相随的日子里,别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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