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狄、杜康肯定没有想到,在他们酿出最原始的酒后的四五千年的时间里,那些散发着醇香的液体,竟会源源不断地把一个个平朴的生灵,灌注得如痴如仙,把朗朗乾坤熏染得酒气弥漫,以致使飘逝而去的漫长时光,也带着浓浓的酒味。
水可载舟,也可覆舟。酒是水,但它可倾覆的远不是如叶似的扁舟,而是江山社稷的泱泱巨轮。也许夏禹是最早警觉酒的潜在危害的人,在酒刚具雏形的时候,就“逐疏仪狄”,严厉禁酒。可惜他的有些后人们,没有继承他高展远瞩的慧能,而常使他的警觉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夏朝的最后一任国王桀,文才出众,武艺超群,却因“为酒池糟堤,纵靡之乐,一鼓而牛饮者三千”,造成不理朝政,致使其国家在酒精中沦陷。而过了六百年之后,取代夏朝的商朝,也因商纣王造酒池肉林,使男女裸戏其间,作长夜之饮,而使江山在陶醉中变色。隋朝第二个皇帝炀帝,完善科举制度,开凿大运河,功不可没,但他却也是个国人皆知的酒色帝王。他在即位后就建造了设有酒池的“迷宫”,在其后宫亦有装满酒的大瓮,以供他寻欢作乐时狂饮,以至于常常醉倒在“三夫人,九嫔妃,二十七妇,八十御妻”的怀中。结果一场兵变,使他永久地醉了下去,其王朝也由此日薄西山。南唐后主李煜,词写得可圈可点,却整天饮酒悲歌,面对朝政则束手无策,一筹莫展。最后,只能“无言独上西楼”,感叹“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当然,这不是酒的过错。同样是帝王,刘邦在还是一介布衣时就十分好酒,经常到酒店去喝酒,喝了不给钱,醉了就躺在店里,店主对他无可奈何。当了皇帝后,酒照喝,喝多了照醉,他所开创的帝业也照样传了下去。三国时的曹操曾下令禁酒,把成心跟他抬杠的孔融给杀了,但他自己照样喝,还留下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名句。酒,丝毫也没有影响他消灭群雄,一统天下宏图大略实施的进程。宋太祖赵匡胤不仅好酒,还利用酒的一些特点,巧妙地导演一起“杯酒释兵权”的事件,实现了兵权的和平交接,稳固了赵宋王朝。江山沉浮,并不在酒为,而在人为。
酒消融了一些刻着王权的国号,一如既往地催化着历史的演绎,也以其特有的浓烈生养着一具具血性和勇武的身躯。在大地上,酒是唯一可以兑入血液的燃料。尽管在人体内它被压抑了直观的燃烧,却似地壳包裹着的岩浆,时时涌动着炽热,给人以胆魄和勇气。战国卫人荆轲,貌似平庸,表现儒弱,全然没有刺客的风范。但胸中有酒,一身侠气。他那把锋利的匕首,虽没能要了秦王的卿卿性命,却留下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千古绝唱和关于悲壮的完美注释。《水浒传》中的武松是酒酣方显英雄本色的典范。他喝的是真正的烈酒,用的既不是盅,也不是杯,而是大碗。对他而言,酒是勇气和力量。酒喝得越多,拳头就越硬,冲击力越大。在景阳冈上,他凭借十八碗酒的神力,赤手空拳,硬是把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打得七孔流血,“打做一堆,却似倘着一个锦布袋”。在快活林里,他又凭借一路走来“无三不过望”喝下的三四十碗酒的酒劲,把武艺高强的蒋门神打趴在地,连连求饶。世上只有真正把酒当作知己的人,当酒兴被提到头顶时候,才能傲视一切,引发出勇力和豪气。
酒与诗有着很深得渊源。酒给诗人以灵感和自由的想象力,助燃着喷涌而的激情。杜甫说:“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李白集酒仙和诗仙于一身,每日必饮,饮则必醉,醉时念念有词,长吟不已。似乎上天给他的大任,就是日以继夜地饮酒和孜孜不倦地予文字以魔力。酒量和诗量的正比递进,注定了他的与众不同和诗的独特。他的诗就像从酒坛里溢出来的,《月下独酌》、《将进酒》、《把酒问月》等等,一首首,一行行散发着浓浓的酒香。正如一位作家所说:“如果把他所有写酒的诗拿去压榨,也许可以榨出半壶高粱酒来。”唐朝的另一位诗人,二十来岁就位列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也因得益于酒助而名扬天下。据说,他在写《滕王阁序》时,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继而酣饮,然后拉起被子覆面而睡,醒来后抓起笔一挥而就,一字不易。这篇词采绚丽,气势奔放的文章,为滕王阁添上了重彩浓墨,也为诗人赢得了不朽的名声。在诗坛上,有成就的大多数诗人均有好酒的情节。“醉翁之意不在酒”。诗人们千杯万盏,“梦里寻她千百度”,真正在意的,也许正是酒后微醉与醉之间所涌动那份真情。因为它维系着诗人的诗的生命力。
在历史的背景上,常有酒东歪西倒的身影。它是宫廷里,沙场上,笔墨旁不可或缺的角色。在帝王的历史里有酒,还有色,酒花上浮着脂粉。在勇士的历史里有酒,还有血,酒精里散发着腥臊。在诗人的笔下有酒,还有泪,酒液中渗透着悲凉。酒,或许就是攀爬在历史之树上的一根藤。面对着飘荡了几千年的酒香,依然猎猎作响的酒旗,不知是否应该告诉隐在遥远处的仪狄、杜康这些酒的祖宗们,酒还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