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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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不了的故乡

  又是一年清明。

  我带着祭品又一次早早地从县城回到了故乡。今年不同往年,往年回家,总要先去看一眼年迈的母亲,陪她坐上一会,听她唠唠东长西家短,说说我自己小家的日子和孩子,祭拜后总要吃完母亲做的饭再走,走时母亲总是大包小袋的拼命往我手里塞。我走得不见了影踪,母亲还在空旷的屋前孤零零地望着我走的方向----这情景是后来同屋一位老哥跟我说的----一想起这情形我双眼忍不住发潮,我只有暗暗地骂自己无能,不能接母亲跟我同住。

  母亲养大了我们兄妹七人,我们像一只只羽翼丰满的小鸟,飞离老巢去寻找各自的生活,把孤独和寂寞留给了年迈的母亲。今年,母亲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去了二哥所工作.安家的城市,跟二哥住在一块了。

  明知母亲不在家,我仍往家走。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屋檐下的铁钩上仍挂着一个母亲常用来洗菜的小空篮子,在轻风中来回晃荡,大门紧锁着。我好想进屋歇歇脚,可是没钥匙,那一刻,我有要哭的冲动:爹娘在家就在,爹娘就是家,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从此再也不接纳我了,我成了一个真真正正没"家"的孩子。

  好在门口还有一垛柴,我坐了上去。四下里望去,阒无一人,不远处,儿时的小樟树苗已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风吹过,"哗哗"作响,似乎在向我诉说故乡曾经的热闹和温馨。农忙时"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闲下来时"相见语依依","男声欣欣女颜悦"。清晨,池塘边总是排满了洗衣的女人,洗衣声.杵衣声.谈笑声演奏出乡村生活的朝气和活力。鸡鸣犬吠声远近相闻。挑着货郎担的"黄梅佬"走村串户,拨浪鼓一响,引得家家户户的小屁孩追出来,围着货郎担看新奇的小物件。夏天的傍晚,池塘挤满了游泳的孩子,在水里我们像泥鳅,像鸭子,打水仗,比谁游得快,比谁潜得远,比谁憋气时间长,欢闹声在水面上起起落落,一直到天黑,大人喊"回家"才不舍地上岸......

  "火德,回来做清明啊----到我家坐会,喝口茶。"是西姣叔母。西姣叔母六十多岁,儿女都已分散在各城市讨生活,她和叔父守着老房子安度晚年。和中国千千万万打工者一样,她的儿女也只有在春节前,匆匆赶回来与她们相聚几天,过完年就又各自分飞。

  "哦,叔母,不啦,谢谢你,我还要去做清明。"我连忙站起身来跟叔母聊起家长里短,还聊了屋场里哪些老人去世了,哪家的孩子考取了大学,哪个做了新楼房......

  向西姣叔母道别后,我要到山林里先人的坟前祭拜。路过孙氏祠堂,我停下了脚步。祠堂是已在大城市发达的发小百胜去年捐资100多万建成的,高大气派,漆着红漆的雕刻古色古香,里面的桌凳等摆设都是崭新的。去年腊月二十八祠堂落成典礼在这里举行,全屋300多人欢聚一堂,烟花满地,鼓乐盈耳,好不热闹!祠堂的门还是开着的,里面的摆设还是和去年一样,然而,不见一个人影,走在里面冷冷清清,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响。没有人陪伴的祠堂,真的好孤单啊。

  像祠堂一样崭新的建筑全屋还很多,大多数人家都盖起了新楼房,但大都被锁起来了,没锁的人家只有老人在门口枯坐着。整个村子里,楼房虽是崭新的,但难掩它们的孤独和寂寞。

  走过一条条早已坏得不成样子的田坝上,田里早就没种庄稼了,厚厚的枯白的杂草盖满整块稻田,人踩上去软绵绵的,仔细看还能见一些早已枯朽的稻草根耷拉在杂草丛里。

  昔日的山路基本被荆棘杂草塞满。先人的坟头上,我去年插的塑料花还在风中摇曳。有些邻近的坟头没有插塑料花---大概他们的后人们,清明祭祀没从外地赶回来吧,毕竟回来一趟不容易,有的人甚至过年都没回家。记得小时候,每年清明.月半和过年的时候,每家祭祀的队伍就像一条长龙,龙头是提着祭品的大人,孩子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欢蹦乱跳。

  而现在每到祭祀时,行走在山路上的只有稀稀落落的中年或老年人,像我就人到中年了。父亲是五年前过世的,他葬在一块熟地里。地里长满了齐腰深的草,我小心地用手扒开草和刺,但还是被尖刺刺了手指,渗出的鲜血粘了一手,好不容易才摸到父亲的坟前。

  点燃了裱纸,缕缕青烟飘散在空中。思绪如烟,我被牵回到过去,我有些伤感,我们这一代人应是最后一代到坟前祭拜的人,先人的坟我的孩子还不太清楚。"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头脑里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是啊,将来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孩子每年还会来祭拜我吗?不会吧,他们祭祀情结已经很淡薄了,他们在城市里会有自己的生活,他们的故乡观念已没我们这一代人这么强烈。绵延了几千年的"故乡"情怀将会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终结。几千年的农耕文明.民风.民俗,延续到我们这代人身上将划上句号……

  踏在曾经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故乡的容貌却早已得沧桑没落得让人心酸,故乡的岁月静寂虚空得让人惆怅。满目的苍凉,满心的虚空。见不到父母,儿时大人,儿时的伙伴,还有那儿时的牛,鸡,狗,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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