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泥”其实是“黄泥”,本地人的叫法,随俗。
五十多年前,郴州城南这边天,卖王泥的只是裕后街的老许。老许四十啷当岁,在亲戚砌的大屋外墙上靠墙搭个“偏衫”(小屋子)斜搁几根杉木尾子搭在墙上,盖上杉木皮,远看是个直角三角形的物件,斜边是屋顶,直角边是墙和地面。
噢,还得费点笔墨介绍卖王泥为何在彼时会成为一种糊口的行当。郴地是富煤区,城中家家户户都烧煤。那时不兴煤球兴煤饼。原煤多细碎,自身的粘合力欠缺,须掺些黏性大的王泥进去,做出的煤饼晒干后敲成煤块,硬实好用。于是老许靠卖王泥糊口,不养家,老许单身一人,无家。
卖王泥的老许人憨憨的,不多讲话。毛哥听他多的是“卖王泥——”这句话。其余时间脸块木木的,看人时漾起点笑容,似乎还有些怯意。老许卖王泥还有两样特别的地方。一是他不在自己住地的后山取王泥,他讲那泥“不糯”,走三四里路到磨心塘挖王泥,糯性好,色又正,好看好用,买家欢喜。二是他每回用独轮车运四小筐王泥(每筐八分钱),不前推而后拖!倒拖独轮车对掌握平衡功夫要高得多,搞不熨帖就身后翻车。老许拖来轻松愉快,好像随手牵了个娃儿跟着走。
因为都在扎上街、裕后街、河街一带走动,毛哥经常遇见卖王泥的老许。看见了,喊一声:“老许!”老许嘞,答一声闷闷地:“哎——!”即时一拍两散,并无其他纠结。
到毛哥四十多岁时,想起老许,诧异自己每回喊他和他每回的答应,皆无实际内容,关心?问询?示好?似乎都没有。老许的带点拖音的“哎——”也听不出什么意思来。倒应了一句蛮文气的话: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