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生活经验谁有?谁都没有,可就是有人觉得唐朝优秀,恨不能时光倒流跑到唐朝去当公民。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却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去看穿越小说也许能够让你梦想成真。
我们看小说,常常会有代入感,觉得自己就是书中的那个人,人家在热恋,自己的腮帮子会粉红,人家若是胸口中了一箭,就会觉得自己那个部位也在疼痛。代入感有两面性,它是弱点,小说能够俘虏读者赚取眼泪,利用的就是这一点;但你若是动了重回唐朝的心思,能够帮助你的也还是代入感。穿越小说提供故事,你提供代入感,两者一合作,你就成了穿越客。一般而言,穿越小说中的人物到了唐朝,不是当风流天子、深宫御医,就是在殿前当侍卫,给嫔妃做保镖,混得差点的也是绿林中的一把手好汉和青楼里的头牌角儿。情节虽然荒诞,可是诱惑力十足。
那就快快穿过去吧——恭喜你,你已经来到大唐盛世。
唐朝据说是个好得让人五体投地的时代,你要慢慢享用。你舍不得睁开眼睛,你预测会有许多幸福从天而降,你害怕自己会在幸福面前崩盘。你的第一个小小愿望是骑马看长安,恍惚中,缰绳已经被你握住,你缓缓睁眼,眼睛一睁,你惊呆了:“我怎么骑的是头驴?”
你的失望和气恼都是有道理的。平常看书看影视积累的印象,只要是个唐朝人,哪个不骑一匹马?可惜这种印象并不全面。唐朝的交通靠马,这话不错,但需加以补充。唐朝的马价格昂贵,一般人买不起,只能买头驴子,更穷的人连驴子也没有,逢有急事只好花钱临时租条毛驴供驱使,用后归还,这种业务叫“赁驴”,有点像如今的租车旅游。综合来看,唐朝交通实行的是双轨制,既有马,又有驴,马少驴多,官府骑马,民间骑驴,富人骑马,穷人骑驴,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财富状况,只需瞅一眼他骑了什么牲口就知道。有幅名画,《虢国夫人游春图》,画上的马穿金戴银,胸前飘着红缨,鬃毛修出发型,肚皮上还披锦覆缎,平民百姓谁供养得起?
唐朝再怎么大国气象,也是分穷富的,假定这个比例是一九分成,你在长安城观光,抬眼看到的其实都是咴咴叫的小毛驴,马反而成了少数派,你再低头,地上的主流排泄物是小家碧玉的驴粪蛋,想找几坨雄浑气势的马粪球很有点难度。
机缘如果巧合,你在长安城能看到李白在酒肆买醉,怀素在墙上笔走龙蛇,公孙大娘在街心舞剑,甚至看到安禄山在朱雀门楼跳胡旋舞……可是,你经历得越多,越是觉得唐朝其实并非你心中的理想国。
在唐朝,一个穿越客首先要学会的礼仪是下跪。跪下来是很伤自尊的,我不犯法,自愿做条大唐朝的忠狗,是不是就能不做那个屈辱动作了?“我只想呵呵两声”,在唐朝,触犯法律几乎是件必定要发生的事。胸飘红缨的马是御马,御马冲过来,你要躲让不及,你就犯了法,你用当代社会习以为常的轻蔑眼光瞟了某个官员一眼,这也是犯法,衙门就会将你抓去喝令跪下,你裤子的膝盖处会最先磨成窟窿。跪是惩罚的前奏,接着就会扒下你的裤子,板子高举,再结实地砸下来,你的屁股就开花了。打屁股才是你应得的惩罚。你可不要喊叫人权和隐私,你喊得凶,挨的打会更多。
皇亲国戚的马可以横冲直撞,这叫一个威风,你的小毛驴若是撒野乱跑,你就又犯了法,《唐律》说这是超速,要用竹板或荆条抽打驴主人五十下脊背。你不要愤愤不平,在唐朝,法律面前人与人是不平等的。有一条有趣的史料,唐太宗听说脊背是人的经脉聚集处,下诏说还是改打屁股吧,别打残了人家。
屁股受了伤,你是找不到西医打针吊水吃缓释胶囊的。唐朝是中医的天下,中医是国医国术,如今几乎贬入冷宫的那些有着古怪名字的草药将被你买回家,每天抓一小撮投进瓦釜熬成汤药服下治病。
一边养伤,一边抓本书在手上看看,这是很多人的习惯。但唐朝的时候,纸张不多,印刷不行,线装书虽已出现,却和高档奢侈品一样,普通人家是没有的。要读书,先要抄。屁股开了花,抄书多有不便,你只好放弃这个文化理想,转而竖起耳朵听窗外的鸡鸣狗叫。
伤好了,晚上你想约几个朋友去吃大排档,但对不住,唐朝没有大排档,唐朝有什么呢?宵禁。傍晚太阳刚下山,你所住的小区栅栏就上了锁,还有士兵把守,不准出入。各处城门也关拢,阻断一切交通。整个长安治安很好,好得像一座鬼城,悄无声息,哪里去寻夜市夜生活?
长夜难眠,自然思乡。写好信,拿到驿站投寄,站长一脸不屑:“找错门啦!”唐朝号称三十里一驿,总数该有一两千座,每座驿站都养着差官快马,组成了覆盖全国的物流网。这个网只为政府服务。皇上的圣旨,边境的敌情,闹蝗虫患水灾,出阴招打小报告,闹情绪请病事假,还有下级向上级进贡土特产,上级向下级索要时鲜货,都是这个网的服务内容。“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过去都说这首咏史诗讽刺了唐玄宗、杨贵妃的荒淫误国,如果不谈政治,我倒发觉这首诗其实是赞美了驿站的高效与高速。但这个机构不是便民服务中心,骑驴子的百姓以为这儿是邮局,真是脑子进了水。在唐朝,老百姓的私人信件只能委托顺路人捎带,信能不能安全送到,那是天意,天意从来高难问,否则,怎么会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一说呢?
下跪挨打还没什么,但寄信这件事对穿越客的打击太大了。他感觉自己被穿越小说忽悠了,他想家了,他捶胸顿足下了毒誓:“哪怕偷渡我也要回去!”
这个穿越客是被小说忽悠了,还有更离谱的,现在的开发商推介楼盘,喊的口号是“让城市重回盛唐”,好家伙,竟然想忽悠一座城市。
在忽悠面前,有时一座城市也会失去定力上当受骗。我不希望我居住的城市中套,我只想提醒这座城市,你在唐朝的地位,大概就是个骑毛驴的二三流城市,没什么可吹的,即使在盛唐阶段,你也没有鲜花盛放,万一穿越成功,不是自讨没趣么?
我做不了城市的主,它若执意“重回盛唐”谁也拦不住,但它必须明白,捞回一个穿越客容易,要是一座城市被忽悠,想解套就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