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名在文章里曾提到在大觉寺看杏花的事情,在京城一待又几年过去,直到今日尚不知大觉寺在何处,未免有一些白待在这里的感觉。一个寺院能有多大呢?无非是那儿一个红墙围起,一个那样的门在那里开或是不开。里面的杏花又能有多少?赶上春日风勤,连日的劲吹,杏花不几天也就扑簌簌飘落下来,你不及时赶过去,算这一年没开给你看。知道大觉寺里有玉兰花,不知从民国人鲁迅、萧红,还是谁的文章里看到过,一时想它不起,倒是王祥夫先生的散杂文里有,怀一也写起过,这让我分明记着,他们都提到了去大觉寺里看玉兰。那里那些个白的、紫的、黄的玉兰真有那么好看?我觉得这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其寺了,在寺里是不是看什么都会好?
说到看花,我想起今年在杭州超山的看梅花。离开了那超山,远远地再望,那香雪海依然远远地还在那里闹着,你像独独地离开了一个大会场,一个人安静地走在回宾馆的路径上,而那梅花的香气还一路伴随你周身浮动。这个时候,连江南也没有蜜蜂,不然,路边的蜜蜂会不会随你而去?那一刻,竟有了在那里结庐而居的想法。
可是,废名从不把看杏花当作看树的。在这个问题上,依他看来,看树只能是只生叶子的树,你去看杏花,你去看玉兰花,能叫看树吗?
树这个东西也是我喜欢的,我是顶爱看家乡村上的槐树。好像路边杨树的叶子纷纷鼓起小手掌的时候,槐树们才在河岸上,连成长林那样憋出幼小的叶簇,那是一片满眼娇嫩的绿黄,你走进去,一下子,算是走进了整个春天。
废名看树,是喜欢看那冬天的树。他说,春天的,他不是不喜欢看,比起冬天的来,他还是偏爱看那冬天的。他说他偏爱看冬天的落叶,那一枚枚的叶子从树上翩然而下,他认为那是树叶在舞蹈,是一种生命的腾跃。就这一点,我自认为与他不同,我喜欢在春天的长长的槐林里穿行,槐花的纷闹消停了以后,林子一下就安静下来,不再有动静,你就在清香的快绿与快黄里穿行。而废名认为冬天的树林更繁华,其实那是一种繁华的落幕。他说他喜欢看女子们扫落叶的样子,在繁华落幕里静看女子扭动着细腰肢扫一片片金黄的落叶,这是一种静中有动的画面。而此一时刻,女子宜着红装,远远看去,红红的一点,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废名看落叶,“应该是看春花,看夏叶,昨夜星辰,今朝露水,都是火之生平了” 。
某一天,废名发现了与自己爱树有一拼的是陶渊明。废名发现陶元亮先生不仅仅爱菊,还喜欢树,喜欢一个人在树荫下待着。儒生们都有入世抱负,陶公故而也弄了几天县令干干。只是陶先生“提壶挂寒柯,远望时复为”这两句诗,好叫人深想,好叫人爱怜,这一“挂”不俗,这一“望” ,又远远地脱却尘网。
废名最爱的是陶元亮那句“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 ,废名也是特立独行之士,首先在为文上,在文章语言的风格上。
“提壶挂寒柯,远望时复为” ,在民国里,废名也这样,独自一人,咕咚咕咚喝上几口水,把瓦壶闲闲地挂在树杈上,那么自然而然地抬头望向前方,那会是南山吗?